孫春紅
秋天走到了生命深處,它醞釀一場秋雨來與這個世界告別。
沒有西風,沒有斷雁,甚至也沒有紛飛黃葉。城市里的摩天大樓如一口口直立于地面的深井,這些深井彼此孤立,缺乏聯系。生活在深井中,孤陋如井底蛙的人不會注意到季節變化,灰色堅硬的小城拒絕花兒與綠葉這些有聲有色的東西。
抬抬頭,只有積滿了雨水的灰色天空。天幕低矮沉重,像暮年已至的老人,沒有生氣。可是輕盈凄迷如美人的秋雨飄然而至。
一如白居易筆下的琵琶大師。秋雨轉軸撥弦,三兩聲就讓人如聞仙樂,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疏窗細雨,如煙似霧,秋雨縹緲傷感的樂音似從遙遠的高樓飄來,此情此景,很容易就沉溺到往事的河流之中,這條河流幽深又清淺,模糊又清晰。潮濕而疼痛的往事是河流上浪花朵朵。那些傷,那些痛,那些喜,那些憂,還有那些鬼域般怎么都繞不開的生離死別,全都春花般飽滿圓潤而又紛亂迷離。
在這條暗潮洶涌別人視而不見的記憶之流中,少年淺嘗輒止的蜻蜓點水,中年踏實沉穩漸入佳境的滿園嫣紅,都絲綢般光滑耀眼而溫暖。
雨聲漸緊,如夢游般的人悄然回到現實世界。恍若隔世,漂浮在水面的落葉黃花,沒有聲息地隨波逐流,漂向不可知曉的遠方。
雨聲像一支小提琴曲。小提琴是傷心的魂兒,無論《憂傷的浪漫》,《綠袖子》還是那曲與當下情景相吻合的《下雨的時候》都無一例外被它演奏得繾綣風流,纏綿凄愴。小提琴曲里衰草連天,荻花瑟瑟,蒲公英的絨球漫天飛舞。坍塌古舊的老墻,枯死的老樹,油漆剝落的自行車,室內停擺的鐘表,斜放的影集,還有自行車后座上美麗的姑娘……這一切都交付給滿天落葉與昨日黃花,都歸結為一個叫做時過境遷的四字成語。這個成語的誕生由來已久。
總以為冬才是告別的時候,其實,萬物走到秋就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不論生命有多么卑微,他的一生也都充滿了對他來說斑斕多彩的故事。盡管這些故事可能如芝麻粒般小得不值一提。可它仍是故事擁有者最可寶貴的財富。秋雨纏綿的暗夜,它們像星星或明珠一樣熠熠閃光。
雨聲更緊了,并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秋要遠去了。它用迅疾的腳步和滾滾雷聲提醒我們:人生不易,請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