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傳家寶
□方春霞
“人之初,性本善……”還沒進家門,就聽見一老一小的聲音飄來。渾厚的是我的父親,70歲;稚嫩的是小侄女,5歲。祖孫倆一唱一和,其樂融融。院子的藤椅上,父親戴著老花鏡,慈眉善目,泡在初冬的暖陽里,像一位智者。久遠的記憶撲面而來——
記得小時候,6歲的我,偷偷趴在村里學校的教室門外,輕輕跟著老師讀“鋤禾日當午……”“你是誰家的娃娃? ”那個戴著眼鏡的老師終于發現了我,和藹地問道。我嚇得撒腿就跑。此前,我因年齡太小已屢次被婉拒。禁不住我的哭鬧,父親又一次去央求老師。經過怎樣一番軟磨硬泡,不得而知。總之,我背上了小書包,成了一名旁聽生。就是我這名旁聽生,在當年的考試中竟得了第一名,順利考上二年級。老師拉著我的手,激動地對父親說:“這孩子是大學的苗子,好好供。 ”從此王老師成了我家的座上賓。父親常常教育我:“王老師一人在外,不容易。你們一定要聽話,不能惹老師生氣。”直到現在,他們依然兄弟相稱。
那時,每次發新課本,父親比我還高興。第一時間找來舊報紙,裁剪尺寸,斟酌搭對,包好書皮,工工整整在上面寫上我的姓名。直到這一切都做完,才眉眼含笑地把書遞給我。父親可謂自學成才,寫得一手好字;18歲當了大隊長,20多歲入黨……他常說:“那時要是條件好,說不定俺也能上大學,只可惜……”文化水平低,成了他心底永遠的痛。因此,我讀過的所有的書,父親總是整整齊齊地把它們擺在紙箱里。每當太陽晴好的時候,就搬出來晾曬。一遍一遍,樂此不疲。幾十年過去了,依然不舍得扔掉。父親的“百寶箱”里,珍藏著我求學期間的榮譽證書、自學考試的成績單、工作時的報到證……每每看到這些,我總會眼角濕潤。
父親愛書更喜讀書人。當同齡的孩子挎著竹筐,幫大人打豬草時,我卻坐在院子里高大的泡桐樹下,靜靜地看書。那時,天很藍,云很白。細碎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書頁上,文字就像一個個小精靈吸引著我。沉浸其中,小伙伴的嬉戲打鬧聲漸行漸遠。直到現在,我還清清楚楚記得,讀的第一本書《人民文學》,是父親千方百計,從本村一位外地歸來的讀書人那“磨”來的;我甚至懷疑,現在的喜讀書、好寫作,是否得益于那時的文學啟蒙?做的第一本課外書《考考你自己》,是父親騎著破舊的自行車,顛簸幾十里,在縣城的新華書店買的;我奉為至寶,里面的題目做了一遍又一遍……為了我的學習,父親真是不辭辛苦。他總說,只要讀書,你可以什么活都不干。就這樣,一路過關斬將,20歲我就大學畢業,成了一名人民教師。上班第一天,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認認真真工作,踏踏實實做人。咱得對得起那些孩子和他們的父母。 ”20多年過去了,我不敢有絲毫懈怠。我知道,父親一直在看著我,我不能辜負!
父親用言傳身教使我懂得,尊師重教就是他的傳家寶!“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必讀書”。幾年間,我那個不足300人的小村莊,出了6個醫生、10多個老師,成了遠近聞名的人才村。茶余飯后,鄉親們聚在一起,每每談及的,是誰家的孩子又考上了大學,誰的大學更好些,自家孩子該怎樣努力,等等。我一直認為那才是村莊最美的風景。尊師重教儼然成了我們的村風。父親最喜和村里的退休老教師坐在一起談天說地。用他自己的話說,和讀書人打交道,心里有著落!
“姑姑,你看——”5歲的侄女雀兒一般飛過來。嶄新的書皮上,赫然寫著:“三字經——奕諾”。陽光照耀下,5個大字熠熠生輝。弟媳悄悄告訴我,為寫好侄女筆畫繁多的名字,老父親已不厭其煩地練了好幾天,直到滿意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