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春天
□王季春
父親本姓李,是到外祖父家和母親成親多年后才改姓王的。
爺爺家境富裕,念過幾年私塾,很注重教育,將6個孩子都送到學校念書。父親完小畢業(yè)后就到藥鋪做學徒。 1954年,在爺爺奶奶勸說下,20歲的父親背井離鄉(xiāng),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
母親是獨生女,沒上過學。為延續(xù)香火,外祖父決定為女兒“坐山招夫”。那時已時興見面相親,母親見了幾個都沒相中。直到1954年,才遇到一表人才又有文化、懂中醫(yī)的父親。婚后,為早日融入大家庭,父親不惜力氣,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把院子打掃干凈,然后把水缸挑滿。平日里,對老人的飲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對這個上門女婿,老人贊不絕口。長輩的認可,讓父親在這個家站穩(wěn)了腳跟。
父親的到來,不僅為這個家延續(xù)了香火,還帶來“讀書起家”的家風。聽母親說,他們結婚時,父親只帶來一箱舊書,文革期間被付之一炬,留下的那本,是母親用來夾放鞋樣子的,父親拿著寶貝似的,成宿成宿地看。我長大后問過父親書名,他說是《綱鑒》,全名《綱鑒易知錄》。我后來上網(wǎng)查了查,原來那是《資治通鑒》的簡縮,難怪父親對歷史事件那樣清楚!
父親會扎銀針的消息很快在村里傳開。村民有點小病小災的,都找父親看。父親也不辭辛苦,不管白天黑夜、刮風下雨,只要人家喊一聲,就及時趕到。時間久了,母親就不愿意了,因為父親干搭工夫不掙錢。父親耐心給她講道理:“咱沒別的本事,就會扎個‘旱針’。莊里莊鄉(xiāng)的,怎好意思收人家錢?就當行善積德吧! ”慢慢地,母親就不再跟父親鬧了。每到過節(jié),被父親救治過的鄉(xiāng)親,就會送來各種面食表心意。父親的言行,營造了不計回報、樂于助人的良好家風。
從記事起,父親就給我們傳輸“詩書,起家之本”的理念。為培養(yǎng)我們讀書的興趣,不管農(nóng)活多忙多累,他總會騰出時間看書,并以古喻今激發(fā)我們學習的興趣。記得父親掛在嘴邊的是宋真宗的《勵學篇》:“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母親不贊成孩子們讀書,說家庭成分高,念也白念。父親說,念書不一定有出路,不念書,更沒出路。只有心里裝了書,眼中才有路;有路,就不怕走不出去。
忘不了兒時,父親在煤油燈下教大姐、二姐認字、算術。為多掙工分,生產(chǎn)隊派人去章丘給食堂推玉米面,來回好幾百里,還要過黃河,沒人愿去,父親搶著去。回來后,鞋和腳都磨爛了;夏天挖井、冬天出河工,最苦最累,沒人愿干,父親搶著干,落下老寒腿的毛病;生產(chǎn)隊出錢讓父親去德州看腿疾,他午飯都不舍得吃,省下錢給孩子買字典。
1972年,兩個姐姐同時考上高中,等到開學時才知道沒被錄取。看到村里幾個成績差的都美滋滋上高中了,姊妹倆哭著求父親想辦法。父親心急如焚,拿著成績單逐級找,不知跑了多少趟。后來才知道真相,原來是父親出身成分高,入贅上門后未按農(nóng)村習俗改姓,因而政審沒通過。于是有人出主意,勸他改姓。那天,從公社回來,父親像變了個人,不吃、不喝、不說話……看到父親這
個樣子,兩個姐姐不敢再提念書的
事。白天跟大人下地干活,晚上擠
到煤油燈下偷偷看書。父親看在眼
里疼在心里,為了孩子的學業(yè)和前
途,最終還是隨了母親的姓。經(jīng)公
社書記支持,兩個姐姐在開學一個
月后上了高中。
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姐
姐、哥哥相繼考上師范、軍校,開了
全村先河。哥哥考上軍校的那年三十,村支書帶村干部敲鑼打鼓來我家貼對聯(lián)、放鞭炮,聲聲祝賀里,“光榮人家”的牌匾高高掛上我家門楣。我們也不甘落后,相繼學有所成,走上不同工作崗位。而后,十幾年間,孫輩們也都考上大學,畢業(yè)后有考進國家機關的,有進陸、海、空三軍的。父親臉上也現(xiàn)出平時難見的笑容。
改革開放以來,父親更加關心國家大事,關注孩子們的成長。常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個國家也是這樣,共產(chǎn)黨就是領航人,要緊跟黨走。 ”他要求子孫們都要上進,積極入黨。如今,我們姊妹7個中5個是黨員;7個參加工作的小字輩中有4名黨員、2名預備黨員。
余秋雨說:“世間真正溫煦的美色,都熨帖著大地,潛伏在深谷。 ”父親就像深山的修煉之人,寒風刺骨時,他把希望寄托春天。春天,就是他的7個子女,就是將孩子們培養(yǎng)成人、成才。父親做到了,也迎來屬于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