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母親打來電話大倒苦水，我才知道父親的“病”又犯了。“病”的來源還要從他的職業說起。父親是一名基層公務員，究竟是多年的會計崗位塑造了他，還是他本就適合這個崗位，我不清楚，只知道他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以至牽一發而動全身，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這奇怪的“職業病”。
　　工作中的父親總是熱情奔放而又小心翼翼。兒時的我常見他帶回各種各樣的報表在昏黃的燈下一遍又一遍地打著算盤，年底的各種表彰里也總會刻滿父親的名字。
　　這似乎并不能滿足他的那份“虛榮”之心，上癮的父親竟在家里也建立了一套財務體系。他將各項收支一一記錄，每逢月底年底煞有介事地進行數據分析，以期做出各項合理的開支決策。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里，父親憑借這嫻熟的技術竟將家里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于是，村里的紅白喜事、村委的賬務報表……凡是跟數字沾邊的，總會有人來請父親幫忙，而他更是不遺余力地忙前忙后，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尋到人生價值。
　　然而，父親的“職業病”并不總是如此受人歡迎，特別是出自本能的強迫癥常會惹出很多笑話。每次從超市歸來總會詳細計算小票的合計金額，在大街小巷看到數字總會停下腳步研究一番，就連小孫女寫的數字不規范他都要一遍遍糾正才肯罷休。本以為離開了工作崗位，父親的“病”就會痊愈了，沒想到退休后竟愈演愈烈起來。
　　一日我因急需用錢在母親處拿了300元，打算兩日后歸還。沒成想父親知道了非要記錄在賬，我和母親大惑不解，父親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實事求是是記賬的基本原則，雖說幾天便還但不排除忘記的可能，而且這樣一來，賬就不平了！ ”我和母親哭笑不得，嘲笑道：“自己家里的賬哪來不平一說？ ”父親并不理會我們，只顧埋頭飛快翻動手上的那本家庭賬簿……
　　不知不覺中我對父親的一板一眼竟心生厭惡，常常暗自嘲笑他的不知變通。工作中我也經常接觸到數字，一日將報表帶回家，三下五除二輕松完成。正跟母親談笑風生間，忽見父親聲色俱厲道：“你的報表就這么馬馬虎虎嗎？對比前幾個月的數據，我發現這幾個數字定有問題！別以為只是幾個數字，它們都肩負使命和責任，你對待它們的態度就是你對待工作和人生的態度！”說完便拿出報表講授他是如何看出數字間的問題，我又該如何分析它們間的聯系。恍惚間我竟覺得又回到了兒時父親為我講解數學題的日子，只是這次的講解不止有方法，還有原則。我恍然大悟：想起父親的種種過往，那嚴厲苛刻的“職業病”里又藏著多少對家庭、對子女一生的關愛啊！
　　母親還在電話里“喋喋不休”，我的思緒卻早已跑到九霄云外，我覺得這“職業病”似乎并沒那么可憎，甚至還有點可親可敬起來。□谷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