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沿著城市里的河一路走,過橋頭時遇見一棵大梧桐樹在草坪里站著,大雖大,但一點兒也不霸道,如果粗心一些的人,走過去也不會引起什么注意。四月的時候桐花開了一樹,要不是一邊開一邊落,落在草坪上,薄薄的一層,要不是有淡淡的甜甜的花香在空氣中,恐怕也沒人多看她幾眼。我實在不接受那些詩人,尤其是詞人,把梧桐寫得那么傷感,那么憂愁,那么凄,那么冷。為什么把自己的愁怨落寞假借到梧桐身上呢?她既不丑陋又不脆弱,非但不弱小,反而很粗壯,她樹干挺直、掌葉如扇、花似懸掛著的鈴,難道不夠惹人愛憐?
??? 在老家,我家與二叔家緊鄰,每家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樹,年紀相仿,腰身已有電線桿那么粗。記得有一年夏天狂風暴雨過后,二叔家院子里的梧桐樹被徹底從根部砍斷,然而不知不覺幾年過后,從根下又滋出的幼苗竟突長成一棵順順溜溜真真正正的樹。夏天正午炎熱,大人們在屋里午睡的時候我就爬到梧桐樹委婉的枝杈上假寐,絲毫沒有恐懼,也許真就睡著過,不記得了。但是清晰地記得會自己用紗窗上的冷布做一個網去逮梧桐樹上的知了,專逮會叫喚的,梧桐樹記錄著我的童年,童年的夏天。
??? 梧桐樹唯一不招待見的地方就是,她也深受蟲子的喜愛,一種綠色的手指粗細的蟲子躲在葉片的背面舒坦著啃食葉子。啃就啃吧,可是吃飽喝足之后隨意地方便,而夏夜正是我們一家人在樹下吃晚飯的時候,也許你說,換個位置不就行了嗎?可是你不知道梧桐樹太大了,她蓋住了大半個院子。沒有辦法,父親上房砍過幾回樹枝,吃飯的時候也還會多加小心一點。
??? 北方農村有很多樹,比如槐比如榆比如椿比如柳,都是好養易活的樹,是賤命。有很多立于溝邊、河沿,無人專門栽種過,它們還是活了并且長起來,成為一個個可用之材。十年樹一木,百年樹一人,時間往往是在你不留意的時候,打著盹兒的時候嘩啦一下把你從童年拽到了少年,青年。人青年了,樹也老年了,有時一個人老年了,而樹才青年而已,如果不出意外,樹比人的時間多,這是蒼天對沉默對堅守的回報。
??? 倘若那年不是翻蓋老房子,重新建蓋影壁墻,我家院子里那棵梧桐樹如今一定還活著,這時節一定也開了滿樹的花,花香一定能飄到很遠的街上,說不準能飄到二百里外我所居住的城市,在有月的夜晚,暖暖的風里,依然是淡淡的甜甜的香……
□ 張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