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建國后幾十年的漫長歲月里，在中國廣大農村能勝任教師崗位者寥若晨星，而大批量的師資培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這段空白就暫時由民辦教師來勉強填充了。當時雖然實現了村村有學校，但民辦教師小學畢業教小學、初中畢業教初中的現象比比皆是。他們是處于普通農民與公辦教師之間一個尷尬的階層，掙著微薄的工資，比公雞醒得還早，比狗睡得還晚（中小學都有早晚自習），甚至自家自留地里的農活也要半夜里干，一般是村里最窮的人家。
??? 記得我在德州學院進修的同學中，就有一位年近六十的“老民辦”。干瘦的身體微微有些彎曲，干瘦的脖子上挑著一個白花花的腦袋，白花花的腦袋上長著一雙眼白多、眼黑少的大眼睛。我有時候就擔心這位老同志會不會一打哈欠，不小心把眼珠子蹦出來。由于長得太另類了，時間一長，我們就只記得他叫“老民辦”，而真實名字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 “老民辦”由于入行較晚，58歲了還沒轉正。當時，民辦教師轉正需要兩個條件：一個是取得20年教齡；一個是具有市優秀教師證書。這兩個條件對于“風蝕殘年”的“老民辦”而言都很遙遠，而退休卻近在眼前。在退休之前，“老民辦”有一個很大的愿望，那就是有一張大學畢業文憑，圓自己的大學夢。
??? 那時候，我們利用假期在德州學院進修，為將來晉升職稱打基礎。年輕人貪玩心大，又處于假期，大多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不是找同學老鄉喝酒，就是上網吧聊天交友，實在沒事了把桌子搬到走廊里光著膀子打牌，一打一個通宵。年輕人的腦子實在好使，再加上考試的時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作弊手段眼花繚亂，輕輕松松六十分萬歲。
??? “老民辦”自始至終本本分分地學習，早起晚睡，一節課也不落，學術精神著實感人。寬闊的學術大廳里，大家都在懨懨欲睡，而他精神矍鑠，昂首挺胸，高高的脖子上挑著一個蘆花似的大腦袋。他在宿舍的墻上貼滿了各種學習材料，有空就廢寢忘食地學，有時午夜無眠，也要起來學。“我精神最好的時候，就是晚上十二點之后。 ”他對我們很認真地說，贏得了大家很復雜的贊揚。
??? 但是，功崇惟志，業精惟勤，在他身上總是不起作用。他的門門功課都在六十分門外徘徊，門門功課都唱著“窗外”。后來，大家偷偷為他會診，得出結論是：一不會學；二不會抄。記得一次考試的時候，一位年輕的監考老師實在看不下去了，用飽含憐憫的語調說：“老同志，我給你一份他們的試卷，你抄抄吧。 ”結果，這老先生把本來就很大且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把那監考的老師差點噎死。
??? 有一件事，我是記得很深刻的。作為學院里年齡最大、學習態度最好的民辦教師學員，在學院里很是扎眼，知名度很高。那時候，每年一千多元的花費，對于一名民辦教師而言，也是一個天文數字。為了減輕他的經濟負擔，班主任老師安排了他一個勤工儉學的活——打掃階梯教室。他每天都把教室打掃得干干凈凈，還用抹布把桌子凳子擦得很干凈。記得有一次他來報到時，提著滿滿一籃子雞蛋，每個雞蛋上都點著精致的紅點，在校門口遇見了我。“同學，麻煩你為我看著行李，我去看看班主任老師，這是我家的雞下的笨雞蛋，很有營養。 ”其情之真，其意之切，令人感動。我真的很難想到，一個老人，從遙遠的鄉村，把滿滿一籃子雞蛋，乘汽車，坐火車，運到德州學院，一路上多么不容易。不一會兒，“老民辦”回來了，滿頭大汗，連聲謝謝。給我煙，不吸；給我糖，不接；“老民辦”有點急。呵呵，這個實在的“老民辦”呀。
??? 在一個很熱的暑假，“老民辦”很鄭重地告訴我們，他終于搭上了幸福的末班車，在即將退休之際，夠上了特殊的轉正政策，順利轉正了。“老民辦”給我們講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看到了他一根根青筋由于興奮在瘦瘦的胸口彈跳的樣子。過完這個暑假，由于學業順利，同學們大都拿了文憑打道回府了。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是否還要“把牢底坐穿”地繼續考下去。
??? 多年不見，“老民辦”，你還好嗎？
□張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