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一個明媚的春日，我們相約到母親居住的平房去，偎依老人過“母親節”。其實大家誰也沒有說，母親也并不知道世上還有她的這個節日，大家不過多炒了幾個菜，陪著母親吃飯和嘮嗑。
??? 閑談中提說起大江南北風土人情，大家言來語去、津津樂道，80多歲的老母，只是笑吟吟地聽著。二哥說他最北到過黑河，我就炫耀說往南去過西雙版納；二哥又說拉薩寺廟真輝煌，我就描繪云南旖旎風光，講述愛尼族女子山寨搶婚；二哥說山，我就講海，二哥啦趣聞，我就侃故事。母親始終慈祥地微笑著，從始至尾很少插話。這時兒子忽然發話，要奶奶說說有關她自己的故事見聞，就見母親滿是皺紋的蒼老臉龐，陡然出現了少女般的赧然，盡管只有一瞬。母親說：“俺有什么啦的，都這把年紀了，還是聽你們小年輕人說。 ”兒子不依不饒，還是纏著奶奶不放，母親長嘆一聲說，奶奶真的沒什么好說的，生在舊社會，長在苦水里，面對黃土背朝天，一輩子沒進過山，更沒見過海，沒坐過火車，沒乘過輪船，奶奶懂得個啥！
??? 聽母親這么一說，我心里忽地咯噔一怔，隨即涌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二哥斜對面望了我一眼，大家一時語塞。多虧小侄女打破了彼時的沉默，問奶奶說，學校老師出了道作文題目，讓學生這個周末寫來，題目就叫“老人的心愿”，哎，奶奶，您已經很老了，您還有什么未了心愿呢？二哥聽了，趕緊責怪女兒說話不知深淺，倒是母親端坐在沙發靠椅上笑容依然，母親說：“俺，”又忙改口說道：“你奶奶已經過了有心愿的時候了，我看著你們都好好的就是幸福。 ”侄女哈哈大笑起來，說奶奶這叫什么心愿啊，我是說您想做些什么，看些什么，就叫幻想吧也好。母親拗不過孫女，想了想說，俺呀，現在就想挑個好日子，去看看咱城里的沁湖哩，只是奶奶走不動嘍！兒子、侄女齊聲說，這好辦呀，我們用車推著奶奶去呀……
??? 那晚回家，我悶悶不樂，一連數日，百爪抓心，坐著、躺著，立著，睜眼、閉目，全是老娘那張風霜滄桑的臉面，我想起了生我養我的那個女人；想起了那個寒天臘月推著木轱轆車子，一手敲著梆子沿街游走叫賣熱豆腐的女人；想起了殘月微露，摸黑抄著磨棍一圈一圈不停磨米面的那個瘦小女人；想起了那個為了孩子讀書卻交不上學費，給先生下跪求情延緩交納的可憐女人…….那個女人就是我的親娘啊！她生命中拉扯起了我們姊妹7個，后來又拉扯孩子的孩子，而她自己卻在她的兒女們的不經意中老去了……一切漸行漸遠……母親的一生是完全為了兒女操勞的一生，這是母親的悲哀與不幸，抑或是母親的崇高與偉大！然而，做兒女的，又何嘗替我們的母親想一想呢？哪怕一次，就只有一次啊？
??? 我的母親來城里居住已有8個年頭了，自腦血栓后身體每況日下。隨我樓房居住的時候，沁湖就在西邊隔壁1公里處，已經建成了5個年頭，而我竟然沒有一次向母親提出要帶她前去看看，令我慚愧的是，這竟然恰恰是隱匿母親心底多年來的一樁未了心愿！盡管母親說出口時顯得那樣的隨便而不經意，盡管這是多么渺小的甚或不值一提的心愿，然而，它體現出的卻是一個普通母親的人生“奢求”和性情的偉大與高貴！
??? 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暖陽普照大地。我早早吃過早飯，正要給二哥打個電話，沒想到他卻先我打來，二哥說：弟，今天天好，你還記得母親說過的話嗎？我說：記得！二哥又說，我們現在就過去？我答：嗯，現在就過去。
??? 沁湖位于小城西南，湖岸是偌大的一片公園，蓊蓊郁郁，花紅柳綠，鶯飛草長；湖面波光粼粼，氣象萬千；麗日普照之下，階、石、徑、路、橋，汀、亭、榭、樓、塔，五彩六色，迷迷離離；湖畔游人如織，湖面蓬船槎舟悠然；青的樹，碧的水，藍的天，紅的白的是欄柵，展翅飛翔的是鴿子，歡樂的是人群。母親端坐在輪椅車上，被我和二哥簇擁著在湖畔徜徉，每到一處景點便拍照留念，并隨了我們手指點點和口語介紹，不時發出朗朗的笑聲，玩得很盡興，很舒暢，也很快樂；那一刻里，母親兩頰泛紅、眼角濕潤，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她的少女時代，而我們做孩子的，也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母親溫柔博大的心懷里……
???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不知怎么的，竟然眼角潮起潮落起來……
??? 如今我的母親離開我們三年余了，每每想起這些，我總是禁不住心潮澎拜，熱淚盈眶。啊——天堂里的母親，您還好嗎！？
□ 李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