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黑漆漆的大字在門楣上遒勁有力,閃著古雅的光。門總是開著的,望得見里面的寂靜。走過去了,又轉回來,在門前猶豫幾秒鐘,忽然又堅定了,走進那座庭院。
它是胡同博物館,也曾是凌淑華娘家即凌府的后花園;也曾是凌父的慷慨,以99間房送女兒作嫁妝,成了凌淑華舊居;也曾是光陰冉冉下,世事變遷,深深院落變為民居,成了幼兒園。這些是我走進去之后才知道的,最初它于我來說有幾分神秘感的。
每回午后閑溜達,我喜歡來博物館所在的這條胡同,樹蔭濃郁,又是新修的路,又是古意融融。且與我上班的胡同相鄰,八百多米長的胡同,正好適合午飯后小走片刻。每每路過博物館,總要望望,想進去看看,可是那里面的寂靜又讓人退卻。
那一日其實風大,吹得人有幾分凌亂,我卻一心想走進光陰寂靜里。也許這就是很奇妙的緣分。不早不晚,我們偏偏這一時遇見了。
博物館是兩進的四合院,稀稀落落,也有游客,非常靜,寂靜里有聲音,從正房中的錄音機里傳來,遙遙的、平民的過去年代的胡同叫賣聲。穿著淡粉色長裙的女孩站在院子里的桌前,只要有人進來,就會笑著輕輕問:來參觀呀?女孩嬌小秀氣,衣裙飄逸,和院子的氣場很配,很古意。
我進了正房看,陳列著過去的老家具、老自行車、老電視,墻上掛著黑白的老照片,默默展示著舊光陰里的胡同生活。從正房另一邊的門出來,卻已經到了后院。后院更靜了,只有我一個人。東南角上有一片月季,高大茂盛,正開得絢爛,淺淺黃,柔柔粉,不覺得顏色俗,只恍惚里嘆韶華勝極。幾步開外,有一個廊形花架,爬滿了綠盈盈的葉,下面有長凳,可靜坐讀書,真是詩意灑灑。沒有帶書來,我站在花架下暗自遺憾,心想著一定要在花架下讀書才好呢,外面的世界熱鬧琳瑯,我偏喜歡這樣的古韻書香。
花架后面是一排房子,透過雅致的玻璃門,我看到了墻上一幅大照片,陳西瀅和凌淑華的合影,對著門口,凌淑華淡淡笑著。推推玻璃門,鎖著的。我在那靜靜站了一會兒,離開,又轉到了前院的廂房。
廂房的墻上書寫著胡同的歷史,中間擺著胡同的沙盤,一邊窗下和后墻處還有兩個三進四合院的原始模型。靠門口處的一面墻上是一幅畫,鋪滿了墻,旁邊有手寫字的介紹,大意是根據一些材料和凌叔華的英文自傳體小說《古韻》,畫出了當年凌府的情形。五進的大院落,草木植物,悠閑靜謐,孩童在樹下戲耍。
我正在畫里流連,淡粉色長裙女孩陪著一對老夫妻進來了,他們也站在畫前看。老先生指著孩童戲耍的地方說,這是凌淑華家的后花園,也就是咱們現在的這個院子。
我驚訝又好奇。凌府正門開在我所在的胡同,每日上班路過,兩邊的上馬石還在,房檐微微低下去,長滿了雜草。雖然匆匆走過,我總要想起文字繪畫俱佳的凌府才女凌淑華。沒想到我現在竟站在當年的凌府了。我熱情地和老先生他們搭訕問詢,老夫妻非常健談,兩個人搶著講述舊時光。老一輩的人真是慈愛熱心。
他們原是南方人,來這邊工作,曾租住在這條胡同里。而我們所站立的廂房曾是幼兒園的教室,他們的孩子曾在這里上過兩年幼兒園。老先生又講起四合院的學問,東南門,影壁抄手回廊,北房,耳房,垂花門,以及各種講究,讓人忘記當下,仿佛回到舊時歲月。
然而,下午上班的時間到了,像做了一個美麗的夢,余味裊裊。
《古韻》的譯者傅光明說,重要的不是展覽,重要的是,我們在讀了凌叔華的作品、了解了凌叔華之后,再踏進那個院落,我們的靈魂和前人的靈魂已經穿越時空對接了。這是最重要的!同時,這也是文學的魅力所在,非時下流行的碎片化閱讀所能為。
不止是凌府后花園,尋訪名勝古跡,最重要的就是這樣一場余味裊裊的寂靜遇見,靈魂對接,清洗心靈,把凌亂的思緒捋順,靜下來,慢下來,走好下一程。
□ 耿艷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