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12年,我還記得那年夏天填完高考志愿,回到家,爸媽和我“冷戰”了一天一夜的畫面。他們對我填報的高校和專業都極其不滿,甚至氣得不愿做飯,我默默啃著餅干,躲在小屋里不敢說話。
高考我沒考砸,可以說超水平發揮,成績比以往模擬考試高出整整40分。而偏偏是這個意外之喜,間接造成了我和爸媽之間的激烈矛盾,火藥味持續了一個夏天。
在他們的思維體系和“心愿清單”里,我高分所對應的未來,是一個毋庸置疑的選項:省城某名牌大學醫學院。而我從小到大都是街坊鄰居交口稱贊的“好孩子”,爸媽幾乎都沒想象過我不聽話的模樣。
但到了填報志愿時,我感覺,“好孩子”這個封印,忽然在我身體內分崩離析了,一個更強烈的主觀意愿對我苦苦相勸:選你喜歡的大學和專業吧!去那座南方城市學建筑設計吧!
因為高一暑假看了幾部美國電影,展現了建筑設計師這個行當的奇異生活,這個職業讓我心馳神往,我難以自制地想要進一步了解、靠近。我還去中學附近的新華書店、圖書館翻找講述建筑設計師的人物傳記,最喜歡的一本講梁思成、林徽因經歷的書,我讀了不下十遍。
或許僅僅因為暑假里的“一見鐘情”,就讓我驀然找到不同于其他同學的人生規劃。建筑如同凝固的時間、凝固的旋律,很美,又很神秘,我希望用往后歲月一點點探索其間暗藏的遼闊天地。
在高考志愿表上,我鄭重寫下了“建筑設計”,選定了一座建筑研究資源充足的南方城市。填我自己認為對的高考志愿,讓爸媽徹底失望了。本該歡天喜地慶祝高考勝利的夏日,因為我的固執,家中氣氛降至零下。
我從不責怪爸媽的強勢和局限,甚至能以一個近乎局外人的清醒視角同情他們,理解他們。一方面,有限的人生閱歷,讓他們無法接受更多獨特乃至古怪的職業可能性;另一方面,他們擺脫不了周遭環境的強大影響——在那座我生長了 17年的故鄉小城,大多數家庭的親子關系都如此相似,子女填報高考志愿的選擇權,基本掌控在家長手里。“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爸媽能害你嗎? ”“父母就是想讓你少走點彎路,以后生活舒坦些。 ”這樣的說辭,常常被用來調教任何萌生“叛逆”念頭的孩子,而最終乖乖服從者,就要承受不免缺乏個性色彩的前路。
家長為子女決定高考志愿,多半基于對“以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這個問題的自問自答。如今我還清楚記得,當初同班同學們填報高考志愿,就如同一次大型集體“撞衫”。
那兩年,在我的家鄉,銀行、醫院、公安局為三大最熱門工作單位。因此,一群尚不懂人生追求為何物的十七八歲少年,會在家長的好說歹說、“威逼利誘”下,紛紛在高考志愿表上“投奔”各大高校商學院、醫學院以及一些警校。那年高考,我們班六成同學選了金融專業。
當時我一個很要好的文科班朋友,本想填報她心心念念許久的中文系,結果遭到了從父母到班主任的“群嘲”。成人世界阻止孩子的理由真是功利到不可思議,班主任說:“學中文?你未來就想和我一樣,只能當個語文老師嗎? ”媽媽繼續“補刀”:“你如果當不成數理化老師,就等著過窮日子吧! ”
而我另一個遠方親戚,填報過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從頭到尾都只能保持沉默。她的爸爸認為,上公安院校,畢業“包分配”,省去以后求職的諸多麻煩。
爸爸專制拍板的高考志愿,可憐了我這位親戚。先是上學前的暑假被迫天天跑步游泳,瘋狂“甩肉”15公斤,后是上學后因為體測總不合格屢屢愁眉苦臉。更悲劇的是,當她畢業前一年,“包分配”驟然消失。求職季,她依然捧著簡歷在茫茫人才市場手足無措,原來人生該過的檻、該繞的彎路,從來不會因為父母的庇護而減少分毫。
12年前的夏天,執意填報個人意愿的我,在那個時段沒能得到父母的理解,甚至九月媽媽送我上大學時,眼睛里依然寫著濃重的不滿和憂慮。
謝天謝地,我終究運氣不差,憑著年少時那股近乎沖動的熱愛,以及求學期間獲得的學術、實踐資源,終究如愿以償,畢業進了那座城市最好的建筑設計院工作,安居樂業,還接退休的爸媽和我一起生活。
家中無人再會提起那個夏日的不快。但我常會想起毛姆在《刀鋒》里的一句話:“一個人想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卻免不了讓別人不快樂。”固執的孩子總會讓父母傷心,不過更重要的是,你是否有能力向他們證明,你的一意孤行會贏得不一樣的快樂。
□ 雨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