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理
又到了那個“千家小棗射云紅”的季節。 27年前的9月25號,是我從德州市委研究室副主任崗位調任中共慶云縣委書記崗位的日子。那正是平原上小棗熟了的季節,滿坡的棗樹全都掛著瑪瑙般的果子,虬枝龍干的棗林像是舉著綠底紅花傘蓋的秧歌隊,正在縱情地舞蹈?!昂由锨锪职嗽绿?,紅珠顆顆壓枝圓。長腰健婦提筐去,打棗桿長二十拳。 ”多么富有詩意的畫面!可我卻無心欣賞,因為那是一個多年不遇的大旱之年,夏種墑情不好,耽誤了農時,地里的莊稼貪青晚熟,如果倒不出茬來,越冬小麥就不能播種。
還有比這更讓人心焦的,幾個月沒有有效降雨,人畜吃水成了大難題。這個縣是海浸區,縣城最高的海拔只有6米,最低的崔口鎮只有3米,地下水又苦又咸。趕上豐水年份還好些,遇到這樣的旱年,只能靠上級組織車輛送水。歷朝歷代都曾做過改水的實驗,但都沒有成功。新中國成立后,歷屆縣委、縣政府想過不少辦法,打過井,修過水泥儲水池,安裝過過濾器……但都只管很短時間,吃水成了全縣上下一致關心的問題。面對如此嚴重的生產生活問題,哪里還有心賞景?
上任后的第一個月,就讓群眾吃不上甜水的問題攪得焦頭爛額。我下決心把這件事情辦好,一方面給群眾一個說法,同時也為我們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做一個有說服力的注解。于是,跑濟南,進北京,終于感動了上帝。 1993年底,我們拿到了省政府關于批準慶云縣修建平原水庫的163號批文。老百姓高興啊,很快占地6300畝的庫址確定下來,3萬民工集合在工地上,大兵團作戰式的施工即將展開。天公不作美,集合起來的第二天,一場大雪悄然而至。我和縣里的機關干部開著吉普車一個窩棚一個窩棚地給民工送饅頭,送咸菜。直到一位從北京請來的專家告訴我,現在都開始用機械化施工修水庫了,怎么還用這種辦法?我這才恍然大悟,調回頭來按照平原水庫垂直鋪塑的要求,重新招投標。經過兩年施工,一座宛如平原明鏡般的水庫終于落成。開機蓄水那天,來自四面八方的百姓,高舉著“告別千年苦水,迎來萬代甘甜”“苦水區人民感謝黨”的標語,扭著秧歌聚集到庫區。之后,我們又修建水廠,為所有村子鋪設自來水管道,一個祖祖輩輩喝咸水的地方,終于喝上了甜水。
1997年底,我從慶云縣調山東省直部門工作,但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的,還是那里群眾的吃水、灌溉,那里的工農業生產。后來,聽縣里的同志們說,慶云縣又修建了大淀攔河閘、南侯水庫,加上原來的那個水庫和大道王攔河閘,還有馬頰河、德惠新河,全都是引來的黃河水,簡直就是江南水鄉了。
被人們繪聲繪色的描述吸引著,我真的動了去慶云的心,去喝一口那里的水,看一眼那里的巨變。畢竟是離開二十多年啦。
嚯,我不知道初次來這里的人有啥感想,對我這個故地重游的人,用“大吃一驚”“瞠目結舌”“喜出望外”等詞語來形容,完全沒有過分。我走的時候,縣城只有四、五平方公里,如今已經達到40平方公里,當年城里只有兩座小樓,如今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寬敞的馬路,美麗的廣場,來自全國各地的龍舟比賽的運動員們正集合出發。
還是看看我最關心的水吧。
看吧,老書記,當年你最關心的就是水,如今俺們可以非常放心地告訴你,咱縣里雖然處在最下游,可咱們有盛水電的家什兒,咱的水跟咱的路一樣,村村通,戶戶通。說著,我們走進一家農戶,請他接了自來水管道里的水燒茶,那味道,與省城并無兩樣。
太好了,聽著同志們的介紹,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從心底油然而生。這不就是我們向人民承諾過的初心么?這不就是中國共產黨人的責任與義務嗎?人民富裕了,不再喝苦水了,我們就算盡到了責任。執政,就是為老百姓排憂解難。正想著,迎面走來兩位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婦女,二人邊走邊唱,那唱詞竟然是《小二黑結婚》里,小芹唱的那一段:“清凌凌的水來藍格瑩瑩的天”,太好了,這唱段與眼前的風景正好合拍。也與我們小時候的夢想相吻合。等她倆走近,歌聲停了,笑聲又起來了。當縣里的同志告訴她們,我就是當年的王書記時,兩位婦女放下手上的挎藍,捧一把小棗,說:“書記,嘗嘗俺們的小棗吧。 ”我愉快地接過小棗,真甜!
目送兩位婦女遠去,我們站在馬頰河大壩上。舉目遠眺,慶云,你真美,清凌凌的水來藍格瑩瑩的天!
作者簡介:王樹理:詩人,作家。十二屆、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常務理事,山東省散文學會會長。著有詩集、散文集、小說集、長篇小說多部。作品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