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琇榮
5 誰知道呢,兩口子啥也不說,一個悶頭子跑,一個悶頭子追,我隔窗子玻璃一看不對勁,跟著在后面就追。你猜怎么著,她媳婦跑過橋,他還追,她媳婦看他過橋了還追,倒不跑了,也不還口也不還手,任憑他打。打的那個狠哦,嘖嘖,四五個壯漢才拉住。把他媳婦架回家可就癱在床上起不來嘍,跟你家小龍一樣,發燒,昏昏沉沉的睡不醒。他說是不是被不干凈的東西魔著了?我尋思,她不是魔怔,是憋氣上火鬧的,誰家爺們這么著啊,追過橋還打。不過人家叫了,總要去看看啊。臧大娘話里話外透著不情愿,但還是隨說著,隨往外走了。
我睜開眼,頭酸脹的難受,被子里潮乎乎的,滿是酒味。迷迷糊糊地睡了三天了吧?我想。剛開始不愛吃飯,渾身沒勁。媽媽說累的,歇歇就好了,沒想到發起燒來。我只記得像做夢一樣,一會到了火焰山,烤的沒處躲藏地熱,一會被埋在雪里,冷得蜷作一團。媽媽端著稀飯,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吃點吧?我無力說話,只搖一下頭,接著又睡過去。恍恍惚惚感覺媽媽用燃燒的酒搓我的手心、腳心、腋窩,邊搓邊哭。我會死嗎?也會埋在鹽堿地?我偶爾會這樣想,總是沒等想明白,頭一歪,又昏睡過去。
白熾燈的光晃得頭暈。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眼睛。
好點了?媽媽送臧大娘回來了,湊到我臉前輕輕地問。
我嗯了一聲,勾著食指往下拉了拉被。
別凍著,快睡吧,啊。媽媽忙把被往上扥,又圍著我,邊邊角角地掖一圈被子。我知道,她還要等,等過了午夜十二點好給我叫魂,就閉著眼,裝作睡著。
媽媽摸了摸我的頭,長舒了口氣。關上燈,在桌上點了根蠟燭頭,趴在那兒寫信。給爸爸寫信。
在半夢半醒之間,恍惚聽見壓抑的輕微抽泣聲。睜開眼,看見燭光下的媽媽,正用手捂著嘴在哭,亮晶晶的眼淚像米粒,汩汩地往下流。我呆呆地看著她,清晰地感覺到心在一寸一寸地結成冰,隨著血液傳到到身體的每個角落,凝固成一副堅不可摧的鎧甲。
我鉆進玉米地里打草,天很熱,密密匝匝的玉米葉遮天蔽日。突然,一條蛇,從草叢里爬過來,我心一陣慌亂,身體僵硬地靜止不動,目光緊緊盯著它。我天生害怕軟體動物,尤其是蛇。它爬到鐮刀木柄上停了下來,揚起頭,瞪著星豆的眼盯著我。我也盯著它,心在慢慢平靜,血漸漸冷了下來,積蓄成銳利的刀鋒在眼睛里閃著寒光。我冷冷地看著它,沒有膽怯,沒有慌張,沒有退路的絕境給了我無窮的勇氣。我在心里默默揣度它接下來的動作,我要在它行動之前動手。我們就這樣對峙著,終于我失去了耐心,猛地抓起蛇頭扔了出去。睜開眼,是夢。感覺左手心涼颼颼的。我很詫異自己的平靜。媽媽正撥弄弟弟,小聲說,我在外面喊你姐的名,問回來了嗎?你就說回來了。
透過玻璃窗,午夜黑漆如墨,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甚至沒有聲音,夏的聒噪在這一刻進入了冬眠。遠遠地,聽見媽媽嚓嚓嚓的腳步聲,走進廳房,對著臥室輕聲問,龍哎,回來了嗎?弟弟迅速回答,回來啦。媽媽走了出去,一會,遠遠地,聽見她嚓嚓嚓的腳步聲,走進廳房,對著臥室小聲問,龍哎,回來了嗎?弟弟迅速回答,回來啦。媽媽又走了出去。藏大娘說了,要這樣喊三次。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知道媽媽性情柔順,從顫抖的聲音能聽得出她有多膽怯。
早上醒來,我對媽說,我想吃面條,再砸一頭蒜,拌著吃。
哦哦哦,媽媽連聲應著,忙不迭的去搟面條。
一大碗面條,我吃的熱火朝天,辣的滿頭大汗。我想以此告訴媽媽,小龍,回來了。我們對視著,嘿嘿地笑。突然媽媽一扭身,用袖子抹著眼睛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