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琇榮
6
幾天沒來,鹽堿地變了模樣。開出來的地已經翻了一遍,四周用土混著碎石頭圈成橢圓形的地界,在與未開墾接壤的地方,用黃堇菜粗壯的枝干交叉著扎成半截籬笆隔了起來。媽媽對眼前的這片地很是滿意,驕傲地對我說,這塊地足有二分大,以后,它就叫二分地。踩著松軟的黃土,我也非常高興。我偷看了媽媽寫給爸爸的信,知道這塊地是爸爸調動回來之前我們生活來源之一,而至于爸爸什么時候能調動回來,還是未知數。
這籬笆,就是隔離帶,有它,草就蔓延不過來了,媽媽說著,搖了搖籬笆,很牢固。
誰扎的啊,還挺好看的。我高興地問。抬頭,看見傻林扛著幾根紅柳條從灌木叢里走過來。
傻林幫著扎的,沒想到他還有這么好的手藝。媽媽說。
一股火忽地竄到頭頂。我沖到籬笆前,朝著籬笆狠狠地踹過去,踹不倒,又用手拔。媽媽愣了一下,忙過來拉我。我掙脫開她,瘋了一樣繼續踹。傻林也跑過來要拉我,我抽出一根柳條朝著他狠狠抽過去,大聲地罵著,你給我滾,滾,以后離我們遠點,別以為我們好欺負,我警告你。一低頭,我看到了鐮刀。我撿起鐮刀朝著傻林就砍,嘴里罵著,你要敢再來我家的地,再和我家人說話,我就砍死你。媽媽抱著我,拖著哭腔說,孩子,咋啦,魔怔了嗎?
我拼命一樣地在她懷里掙扎,揮著鐮刀罵傻林,我不怕你,你不信就試試,離我們遠點,我要再看見你踏進我家的地,我就和你拼命。傻林真傻了,瞪著玻璃眼不知所措,本能地躲避著我的抽打。滾,你還不滾?看著他那怯懦窩囊的樣子我幾乎要崩潰了,歇斯底里地喊,你給我滾。傻林好像剛回過神來,拖拉著鞋,跌跌撞撞地跑了。
媽媽放開我,坐在地上嗚嗚地哭,嘴里嘟囔著,不是好了嗎,咋又魔怔了啊。
我手指著她,冷冷地說,你以后離傻林遠點。
媽媽登時不哭了,驚訝地看著我。我知道,她又在尋思找藏大娘。晚上,我腦袋頂上又要被藏大娘狠狠地摁三下。我不怕。我無所畏懼。
四
刮了幾天干熱風,玉米黃了穗,最外面一層的玉米苞葉日漸枯黃,葉子被抽了筋骨似的,懨懨無力地蜷縮著。玉米快成熟了。收了玉米,就該種麥子,媽媽想要在麥種落地之前,給它最好的土壤墑情。好在有李嬸幫忙,一切進行的有條不紊。李嬸讓李叔拉了兩車耕地土,灑在二分地上面,又根據媽媽的需要,把地分成大小兩塊畦,大的一塊地種麥子,小的一塊地種白菜。
我和李嬸心照不宣,因為共同保守同一個秘密而彼此變得親密。我也曾幾次想把秘密說給媽媽,一是怕羞,說不出口,二是不忍傷害李嬸,她看我的眼神,總有點怯怯的。傻林也不再從河堤這邊走,放羊的地點也挪到了惠河的對岸。不見他,就想不起來,就像個夢,現在夢醒了,一切都過去了。
今天我們要耙第二遍地。
你能站穩嗎?李嬸在前面牽著牛,扭頭問我。
沒事,放心吧。我站在犁上,扶著犁把,顫著聲音回答。人站在犁上,犁沉,翻得地就深。我的聲音顫抖,不是害怕,是興奮。牛在前面緩慢地走,松軟溫熱的土翻滾著劃過赤裸的腳面,癢癢的,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望著廣袤的田野,我第一次震撼于大地的厚重與博大,從而,一生對泥土心生敬畏,哪怕只是方寸之地。
啊!殺人啦,殺人啦。一聲凄厲的叫聲打碎了午后田野的靜謐。我和所有人一樣,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來處。
殺人啦,啊呀,殺人啦。一個老漢邊扯著嗓子喊,邊從橋面上跌跌撞撞地往村里跑。看到有人迎著他跑過來,腿一軟,癱倒在路上,嚇得變了聲地嚷,快去看看啊,傻林死了,被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