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康平

夢回老街的記憶，透過余暉的波光，輕輕而來，如春風拂面，一座久違的古老小鎮，緩緩地浮現在我心中。那是一個沿江依山而建的小鎮。爬坡上坎的街面，有一段路面平坦的老街。小鎮居民不多，若不是遇上趕集天，這條并不寬敞的老街，多半處于寂靜的狀態，像一處被人遺忘的角落。

我暑假的時光，多半消磨在這條老街，多半是在自家門前擺上一張長長的木凳，穿著一件白色背心和藍布短褲，坐在木門邊，胳膊放在木凳上，一手托著臉頰，一手握著鉛筆，擺出一副做暑假作業的樣子。路過的熟人，對我投來贊賞的目光，以為我真是一個好學上進的兒童。他們哪知我這好學的模樣只是我無可奈何的選擇。老實說，在沒老師管教的暑假里，我只想和同學去江邊玩沙戲水，只想到河溝摸魚捉螃蟹，只想去林子里與人捉迷藏。總之我想去的地方很多，可沒有一個地方我敢貿然前往。我不能有違父母的囑咐，只有老老實實地守在自家門前。

不過，坐在這條靜悄悄的老街，習慣了，便有說不盡的舒坦。

只要靜下心來，在這條老街，不管天有多熱，就不會感到悶熱發慌。額頭和背上，也不會有汗水流淌。這里有一道天然的風口，帶著股股涼氣的河風，時不時從老街穿過，我們稱之為“過堂風”。即使是夏天最熱的那些天，懸掛在頭頂的太陽也奈何不了老街的清涼。走在老街的人，表情還是氣定神閑的模樣。

中午開始是天氣最熱的時候。在天空晃動的太陽總想將它灼熱的陽光擠進老街。老街兩旁長長的屋檐遮擋著老街的上空，并沒給太陽留出太多的縫隙。太陽斜照在老街光滑的石板上，反射的光輝映照著我家的木板墻，讓本是陳舊發黃的木板墻變得一片金黃。這時，站到對面的屋檐下，嘴角含著鉛筆，瞇著眼睛，瞄著我家那泛著金光的木板墻，我的視線漸漸一片朦朧，心兒一片恬靜，一種難以言清的美好在我全身漫涌開來。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就在這條默默無聞的老街這般生長，沒有外界打擾，唯有它寧靜的模樣與我形影相隨。

我以為這條老街會這樣伴我平平淡淡成長，直到像我父親那樣在老街里白發到老。我從沒想到有一天它會從我的視野消失，更沒想到它會靜靜地沉入江底。

搬離老街的那天，我已是心懷某種惆悵的少年。父親說，這老街為了三峽工程，沉入江底，值。這道理，我自是明了。時隔多年之后，一天，我從遠方回來。夕陽西下，佇立在江邊的山坡上，遠望，寬闊的江面波光粼粼。忽然，我晃動的眼簾閃過一道橘黃的光影，我猛然看到沉睡江底的老街在我心底緩緩升起，一臉的滄桑，仍是那么寧靜和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