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錘落砧接,“叮叮當、叮叮當”,洪爐火舌歡快地舔著濕漉漉的夜空。
1937年七八月間,一到晚上,樂陵縣(現為市)黃夾鎮許家村劉文同閑置的院子里,兩盤洪爐旁就圍滿了觀看打造大刀的人群。時任中共樂陵中心縣委書記杜步舟看著這熱烈的場景,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待50把大刀、50支土槍打成,就拉隊伍起事。“叭”!
1937年7月7日深夜,盧溝橋的槍聲劃破長空——日寇展開全面侵華戰爭。
7月8日,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電全國:“全中國的同胞們,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實行抗戰,才是我們的出路! ”“不讓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中國領土! ”“為保衛國土流最后一滴血! ”
3萬平方公里面積的冀魯邊區大地在憤怒燃燒!
600萬冀魯邊區民眾的仇恨在心中憤怒燃燒!
負責籌建“華北民眾抗日救國會”和“華北民眾抗日救國軍”的馬振華趕到許家小學,他與杜步舟和延安派到山東的8名紅軍軍事干部之一的周凱東(原名周發海,化名黃耀軒)商定:趁日寇還未到達的機會,發動民眾,組織抗日武裝,舉行武裝起義。杜步舟、周凱東態度斬釘截鐵:“干了! ”
二
打鬼子,人為本。
當時杜步舟領導的樂陵等五個縣的情況是:東辛店、流坡塢、龍桑寺三個鄉農學校的三個大隊已經拉起來了,這三個學校的校長是縣委書記,每個大隊有三四百支槍;樂陵國民黨縣黨部組織地主子弟成立的青訓隊里有地主花錢雇用的貧苦子弟,孫寶智所在的二大隊有機會便拉出一部分隊伍來,拉不出來便設法將其瓦解。杜步舟依靠后周、許家兩個村的黨支部,組織了三四十名教員,另外,黃夾鎮的國民黨段局子有17支長短槍,他們也被爭取了過來。
14歲參軍的周凱東,歷經蔣、馮、閻大戰,江西寧都起義,二萬五千里長征,他大智大勇,從士兵升任團長,有豐富的斗爭、作戰經驗。他向杜步舟分析說:“那三個鄉農學校,雖說校長、教務長是我黨黨員,但要真正把隊伍掌握在黨的手里、聽黨指揮,還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孫寶智從青訓隊拉出隊伍就更困難了。我們這里前段工作成績很大,問題是教員太多,比較脆弱。至于段局子里混事的人,多數政治面目復雜,經不起革命斗爭的風浪,一遇風吹草動便動搖妥協。我們的隊伍應該以農民為主,尤其依靠貧雇農,作為隊伍的中堅力量,也吸收小學教員和一部分局子里的黨員和苦大仇深的人參加,這樣才有戰斗力。 ”
響鼓不需重錘。杜步舟對周凱東說:“你的意見對,就這樣干。不過,農民子弟中也有劣頑分子,寧要好梨一個,不要爛梨一筐,我們再加上個‘三不要’:愛錢財的人不要;嫖女人的人不要;吸毒品的人不要。 ”
時局動蕩,魚龍混雜。杜步舟和周凱東為預防不測,拉隊伍先不公開共產黨的“身份”,打著成立“鄉村自衛隊”的旗號:日本鬼子要來了,我們組織起來保衛家鄉,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有物出物。
許家,這個僅有70多戶人家、300多口人的小村子,杜步舟直接發展和受其影響,抗戰前至抗戰期間有57人入黨(后1人叛變),有7人為國捐軀。
村民欒義發唱戲演黑頭包公在當地有名,他學包公一腔忠肝義膽。那天他把兒子欒曰紅 (后任115師教導六旅三營排長,烈士)領到杜步舟跟前說:“我把兒子交給你了,跟著你去打小鬼子。 ”
欒曰紅是杜步舟發展的黨員,他的學生,在家是獨生子,他娘去世了。杜步舟說:“當兵打仗,戰場上子彈不長眼,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家就斷后了,他不能去。 ”
欒義發說:“我都想到了。我知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還知道忠心報國是大孝至孝。小鬼子來糟蹋咱,國要是亡了,那得有多少人家要斷后呀?啥也別說了,你就帶他走!”
杜步舟見欒義發鐵了心,又對欒曰紅說:“當共產黨的兵,一生是‘二士’:活著是戰士,死了是烈士,可要有決心啊! ”
欒曰紅說:““老師,放心吧,紅旗指到哪兒,我就打到哪兒! ”
幾天后,欒義發又把他的兩個外甥孫子大林(劉漢玉,1939年許家戰斗中犧牲)和小林(劉漢臣)送來。劉漢玉兄弟倆的父母都是共產黨員。
村民劉萬春與杜步舟脾氣相投,交情深厚,冀魯邊區共產黨領導人馬振華、趙明新、邸玉棟、張墨仙、周凱東、魯北特委書記于文彬等都住過他家。他將次子劉文和、長孫劉鵬(原名劉芝梅)送到“鄉村自衛隊”。
還有村民劉延齡、劉志安(原名劉治安)、劉延明三兄弟……杜步舟很快組織起100多人的隊伍,由周凱東負責軍事訓練。
三
打鬼子,需要槍。
杜步舟對于文彬說:“‘鄉村自衛隊’只有20多支槍,人多槍少。 ”于文彬說:“宋哲元、韓復榘都有兵工廠造武器,我們就不能自己搞武器嗎? ”
杜步舟豁然開朗:“對,我們可以打大刀、造土槍呀。 ”“好,試試。 ”于文彬贊同說。
打造刀槍需要錢買鐵。杜步舟算了一筆賬:打1把刀,得1元;打一支槍得5元,各打50把(支),至少需要300多元。到哪里去籌這些錢?
杜步舟把情況對黨員們一說,大家齊聲說:“沒錢買鐵,不怕,大家湊。 ”那時,黨員交黨費每月一個銅板。大家一合計,那個月每人交一元,共湊了100多元。
錢還不夠。杜步舟想到了“請會”——民間習俗,窮人有事需要錢,擺上酒席請大伙幫忙湊錢。參加會的叫“隨會”,大家都是“會友”。第一個請會用錢的叫“會主”,一般每個“會友”拿五元到十元,以后每逢清明或重陽再抽簽決定誰當“會主”。
杜步舟同學的父親蘇同恩是黃夾鎮上的牲口經紀,外號“黑臺柱”,社會交際廣,同大戶來往多,他請蘇同恩出面幫助操持。第一個會在蘇同恩家里請,那天是黃夾集,杜步舟辦了兩桌比較豐盛的宴席,隨會的有縣衙門的小官吏、買賣鋪子店掌柜、教員及富裕些的農民20多人。席間,杜步舟殷勤地給各位“會友”滿酒,酒過三巡,他站起身躬手一揖說:“諸位會友,近日步舟家中不幸遭災,急需一筆款項,有勞諸位相助,步舟深表感激。 ”之后,杜步舟又請了一次會,兩次“請會”籌借了300多元。
據劉文同的兒子劉芝蓮回憶,此間其父賣了3畝地,又向小海李村的地主借了200大洋的高利貸,幫助杜步舟籌集武裝起義經費。 1940年,劉文同在慶云縣城南的一次反“掃蕩”戰斗中壯烈犧牲,時年40歲,是樂陵縣著名烈士之一。
然后,杜步舟找許家村鐵匠周師傅商量說:“老周師傅,你看搞點土槍、大刀看家自衛怎么樣?”
絡腮胡子、紅黑臉膛的周師傅一拍胸脯,哈哈笑著說:“菜刀能打,鍘刀能打,大刀,當然也行了。 ”杜步舟把打刀槍的事兒說了,周師傅滿口應承:“行。我一盤洪爐太慢,再叫上后周村的鐵匠張師傅一塊干。 ”
二位師傅各帶三四個徒弟,晨迎朝霞,晚披星月,“叮叮當,叮叮當”的錘聲震動了冀魯邊大地。杜步舟又請了一個姓陳的小爐匠,用火藥和鋁制造了一批“電光子”(一種土槍子彈)。
至此,這才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人,有了;刀,有了;槍和子彈也有了。
杜步舟向工委馬振華等領導匯報后舉行武裝起義,他扯了一個大紅被面做了一面大旗,隊員們把大刀磨得锃亮,刀柄上的紅綢布隨風飄動。
四
這是一個載入史冊的日子!
1937年8月13日清晨,黃夾鎮上揚起了一面鮮紅的大旗,上書“華北民眾抗日救國軍第六團”。紅旗下,團長杜步舟、副團長周凱東、政治部主任張墨仙帶領130多名身背紅綢子大刀、步槍的隊員整裝列隊,“好男兒上前線、武裝保家鄉、誓死不當亡國奴”的口號響徹云霄。
杜步舟,在冀魯邊區拉起了由共產黨人領導的第一支抗日武裝。
1938年9月,肖華率領八路軍115師東進抗日挺進縱隊開進冀魯邊區,杜步舟率領的第六團整編為第六支隊八團三營,他任營長,關星甫任政治教導員。他們打鹽山、襲慶云、占無棣、火燒敵炮樓、鏖戰武家集、浴血徒駭河……從首舉義旗到抗戰勝利,“老三營”立下了赫赫戰功。冀魯邊區老八路鄭正(新中國成立后曾任揚州市副市長)作詩《贈杜步舟》贊曰:“黃夾戰旗映天紅,能打能轉老三營,至今歷歷傳佳話,今日喜存老英雄。 ”
□朱殿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