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撰稿人朱殿封 刊于德州日報德周刊2021.1.29三版
一
1937年9月28日,日本鬼子占領了河北省泊鎮。
泊鎮省立第九師范教室里,杜子孚(杜蘭友)再也坐不住了:太陽旗下,山河淪陷,眼看祖國大地沒有一塊凈土,熱血青年怎還能安坐教室“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杜子孚好恨呢!往事歷歷涌上心頭。
六年前,“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鬼子占據了東北三省,杜子孚心如刀絞。他聯絡同學在校園、上集市演講,控訴鬼子的侵略罪行。邸橋大集上,杜子孚身穿長衫,目光炯炯,他跳到一輛大車上,揮舞著拳頭高喊:“鄉親們,小鬼子占我國土,殺我同胞,搶我財產,我們絕不答應!大家團結起來,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中國去!”這年,他才16歲。
兩年后,杜子孚考取了天津省立第一師范。老杜家幾輩人里出了這么一個讀書人啊!父親狠著心典當了三畝好地,新婚妻子劉淑貞變賣了14件嫁妝,供他去上學。
國家多難,哪有安心讀書的地方!大漢奸殷汝耕投靠日寇,組織“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激起北京愛國學生發起“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杜子孚積極響應,當選天津學生運動委員會委員(一說為天津抗日救國運動委員會委員),他帶領同學們貼標語,發傳單,到街頭巷尾宣傳抗日救亡道理,參與組織了天津市大中學生舉行的“一二·一八”大游行,揭發漢奸投降賣國行徑。
革命活動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殘酷鎮壓,1936年初,杜子孚回到家鄉寧津縣后鄭村(原為南皮縣)。不久,又考入泊鎮九師就讀,他組織同學繼續抗日宣傳活動。年集上,身穿大棉袍子的杜子孚站在凳子上演講,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他講得嘴角出白沫,頭上直冒汗。
劉淑貞(新中國成立后曾在青島人民銀行任職)回憶說:“子孚有血性,是個烈性子。他講話充滿激情,很有鼓動性,人們愛聽。有人開玩笑說,他是個天生的宣傳家,條件好:嘴大,常被戲稱‘杜大嘴’——小時候能把自己的整個拳頭放進嘴里。泊鎮九師的學潮,轟轟烈烈,在華北地區有名。”
……
杜子孚義憤填膺,他決定:不讀書了,拿起槍去打鬼子!二
杜子孚投身到抗日救亡活動中,經張文軒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找到中共津南特委組織委員馬振華,要求參加抗日隊伍。馬振華了解杜子孚的情況,對他說:“我們正在冀魯邊區各縣組建‘戰地動員委員會’,組建抗日隊伍,發動全民抗戰。你家在南皮,熟悉情況,工委決定派你回去組建‘戰委會’,由你擔任主任。”杜子孚慨然答應。
杜子孚首先把全家人給動員了——父母親、岳父母、妻子、大哥、侄子。
杜子孚家里挖了地洞,里面空間很大,有許多“房間”。地委、專署的石印股和交通站就設在這里,編輯、印刷黨的文件和抗日材料。他的父、兄、嫂、妻等,幫著收藏文件、送信、傳遞情報和印刷文件等。抗戰經費很困難,募集的錢不夠用,他父親典當了3.8畝土地,從中替出錢用于抗戰。
妻子劉淑貞給同志們望風、做飯、當聯絡員,護理住在家中的傷病員。后鄭村離鬼子在大白莊的炮樓不到二里地,一有風吹草動,劉淑貞就用暗號通知大家,地面上的人迅速藏進地洞。
杜子孚的哥哥杜蘭普是村黨支部書記。有一次鬼子大掃蕩,一地委宣傳部長張白水住在他家養病不能行走,他和二兒子杜書湘用筐抬著他跑了20多里,脫離了危險。他和村里的黨員隨時鋤奸,保障石印股安全,曾秘密處決了一個向鬼子告密的漢奸妓女。
杜蘭普的三兒子杜書平是八路軍交通員,被捕后隱瞞了身份,但沒能營救出來。據說,后來被押往日本做勞工,至今不知所終。四兒子杜書榮念過幾年書,參加八路軍后當了地委的秘書主任。
杜蘭普13歲的五兒子杜萍也幫著送信。一次送信途中遇到鬼子,他躲避不及,鬼子追他,跑到鬲津河岸時被鬼子開槍打中,倒在地上。鬼子走近一看是個孩子,便棄之而去。過后,杜蘭普把他背回家,發現子彈從肩部穿出,幸未傷及要害。從此,他正式參加革命(新中國成立后在禹城市農業局工作)。三
1942年隆冬,鬼子掃蕩杜子孚岳父劉銀河居住的張木春村,抓抗屬。鬼子將他岳父母和上百名鄉親驅趕到村東打谷場上,把他岳母打得昏死在雪地上,鬼子揮刀砍下他岳父的頭顱。
杜子孚和張白水不畏艱險,組建區、村抗日政權,帶領民眾扒圍破寨,襲擾打擊敵人。1938年5月,杜子孚被任命為津南地委宣傳部長。第二年,擔任中共東光縣委書記,同石景芳一起組建起東光縣抗日民主政府和縣大隊,領導抗日軍民挖地道、挖戰壕,端據點、炸崗樓,扒鐵路、破公路,打伏擊,攪得鬼子日夜不寧。
關鋒(周玉峰)深情回憶當年同杜子孚共同戰斗的那段經歷說:“1941年他當二地委書記時,我當宣傳部長。打游擊,幾個主要領導人分頭去活動,每人身上別著匣子槍,帶一個交通員、一個勤務員。那時我們身體好、精力旺,成天東跑西顛,從不覺累。半月、二十天,頂多一個月開一次地委會議或者碰一次頭,還常召集縣委書記開會。他很出色,工作有魄力,說話干脆。我們兩人觀點一致,在一起合得來,緊張、親切、愉快。他很會做鄉親們的工作,民眾基礎好,老百姓保護我們。我們對敵偽策反工作做得好,敵人那里有我們的內線,經常給我們送情報、送槍、送子彈。一次,他要在日本鬼子眼皮底下過洪溝,里面的人給我們暗號:沒事兒,過吧。我們組織人去扒敵人的鐵軌給老百姓打農具,敵偽不敢管,他們若動,我們就能把他們連鍋端。敵偽軍也買我們的賬,不敢惹我們。當時我們二地委的工作是做得最好的。”四
劉淑貞終生記得,杜子孚血灑“四柳林”,是他26周歲生日剛過的第九天。
1942年6月18日深夜,3000多名日偽軍包圍了駐在東光縣大、小單村一帶的冀魯邊一地委、一專署機關及一個警衛連。19日凌晨,槍聲響起。時任冀魯邊一地委書記、冀魯邊軍區第一軍分區政委杜子孚,冀魯邊一專署專員、第一軍分區司令員石景芳和一地委組織部長邸玉棟等人緊急決定:組織部隊立即穿越鬲津河突圍。突圍中,杜子孚帶領的地委、專署機關一部分人員,從王家柳林村至崔達村西的南北交通溝里突圍,剛到崔達村通往劉連莊的東西交通溝前,已提前隱蔽在溝里的日本鬼子突然開火,60多名同志當場犧牲。
“快!向后撤!”杜子孚指揮戰士撤到趙家柳林村附近,對面又有大批敵人沖過來,后面的鬼子追上來,他們受到兩面夾擊,一批同志又倒下去了,敵人端著刺刀從四周逼上來。杜子孚激憤地大聲說:“我們生是中華民族的子孫,死是中華民族的鬼魂,一定要和敵人拼到底!”在慘烈的搏殺中,杜子孚和戰士們一個個倒在血泊里。
邸玉棟帶領的機關干部,遇敵后迅速占領了小單家村南的一條道溝,在溝內邊打邊向東南方向沖,到達孫營盤村時,他右臂被敵人打斷,鮮血染紅了袖管和前襟。邸玉棟忍著劇烈的疼痛,把手槍支在溝沿上,用左手扣動扳機。他鼓舞同志們說:“瞄準了打,打倒一個夠本,打倒兩個就賺了!到了最后時刻了,與敵人拚啊!”率領戰士們沖上去和敵人搏斗,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一專署婦救會主任崔蘭仙和一個小分隊,在劉大甕村被鬼子包圍了。小分隊的戰士都相繼犧牲,崔蘭仙負傷被俘,見敵人要把她推上汽車押走,便對著鬼子猛踢猛咬,大罵道:“你們這些強盜!要殺就殺,要砍就砍,中國人絕不屈服!”鬼子惱羞成怒,當即把她殺害了。
還有,一專署文救會主任呂器、一地委副秘書長趙德華、原冀中三地委書記翟晉階……共300多人壯烈犧牲。被俘的40余人寧死不屈,全部被敵人殺害。
日偽軍撤走后,當地的黨政軍領導周化南、高漢章、石青、林青等人和村民趕到現場,他們含淚辨認并掩埋了烈士們的遺體。當找到杜子孚的遺體時,他手里依然緊緊握著那支駁殼槍,還剩了三顆子彈。
杜子孚犧牲后,劉淑貞擦干眼淚,帶上七歲和五歲的兩個兒子趕到一地委駐地樂陵,走進了革命隊伍。她說:“子孚犧牲了,鬼子還沒有打完,我要接過他手中的槍,干完他沒有做完的事情。”每次行軍轉移,戰士們背著兩個孩子,說:“一定保護好杜政委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