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浦（右）和舞伴翩翩起舞。見習記者張曉航攝

空閑時，魏巍喜歡拉上一曲。通訊員 徐光宏 攝

　　這些年，老浦和魏巍每天做著同樣的工作，早已經習慣了別人的誤解和偏見。在這個崗位上，他們執(zhí)著地堅守著。

????5月4日，德州市殯儀館。

????9:00，火化班更衣室內，老浦和魏巍換上工作服，白色短袖襯衣，藍色消毒口罩以及手套，一應俱全。

????9：30，前來吊唁陳老太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趕到，每個人表情凝重。

????9:40，接運老人的靈車緩緩地停到火化車間的通道口，老浦和魏巍迅速上前將老人抬下靈車。仔細核對了老人的身份后，魏巍為老人整理帽子、服裝、鮮花，然后他們穿過一條狹長的通道，將老人推到告別廳。

????10:00，瀛洲廳內，哀樂響起，人們靜靜地為陳老太送行。

????10:30，老人的告別儀式一結束，老浦和魏巍把老人的遺體送到火化間。火化機的電子門緩緩打開，老浦把老人推進火化機，那扇門又靜靜地關上。魏巍按下按鈕，火化開始了。火化機的另一面，是一個電子顯示屏，魏巍不時過來查看一下，適時調整火化機的溫度、壓力、風向、風速，確保遺體充分燃燒。四十多分鐘之后，火化結束。他拉開火化機底下的小門，用工具將焚燒后的骨灰收入一個鐵盒。待冷卻之后，把骨灰裝入一個紅色的布袋。裝袋完畢，又將骨灰放進骨灰盒，家屬下午來取。

????就這樣送走了老人，整個過程連貫緊湊。

????一上午，火化班共送走了4位逝者，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停下來。

????“為每一位逝者送行，讓他們安詳?shù)刈吆茫俏覀児ぷ鞯穆氊煟矣X得很神圣，這是對逝者的尊重，自己心里也踏實。”

????德州市殯儀館的一線工作人員大致分為三個班組，火化班、引導班和司機班。

????老浦和魏巍所在的是火化班，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使用和檢修火化設備，進行遺體火化和骨灰處理。

????魏巍說，他們的職業(yè)好聽的稱呼是“火化師”，“但實際我們都稱呼自己是火化工”。

????火化班有4個人，老浦年齡最大，是火化班的班長，人們習慣叫他“浦工”，魏巍最小，已經干了將近七年了。

????老浦今年52歲，皮膚黝黑，額頭的皺紋已經很深了。他說起話來嗓門很高，但通常是在休息的時候才能聽到他“嘻嘻哈哈”的聲音，工作的時候他很少說話。

????老浦屬于“半路出家”。以前他在一家木材公司做搬運工，每天暴曬在太陽下搬運木材。據(jù)說后來公司不景氣，他下崗了。朋友介紹他來到了這里，老浦清楚地記得他來的那一天是2006年3月26日。

????五年來，老浦已經很熟悉這個工作的內容了，熟練的操作著每一個環(huán)節(jié)。由于年齡最大，具備一定的管理經驗，有較強的組織協(xié)調能力，責任心強，沒過多久，他成了火化班的班長。每天下班之前，他都習慣性地在操作間轉上一圈，把車間設備關閉，斷掉電源，清理干凈操作間后再離開。

????“和以前搬運木材不一樣，這份工作需要細致入微，仔細周到。?”中午吃完飯，他們火化班的幾個人聚在休息室不時地開著玩笑。“實際上，我們火化班這幾個小兄弟沒有把我當班長的，一口一個班長叫著多累啊，叫我‘老浦’最好了，還省事。?”接著又是一陣笑聲。

????27歲的魏巍，“第一次見過的人說他像個醫(yī)生”，皮膚白凈，話不多，愛笑，很帥氣。

????魏巍老家在浙江麗水，2005年畢業(yè)后來德州，在這里已經工作6年多了。他屬于“科班出身”，學的專業(yè)是殯葬技術與管理，“很對口”。

????“其實這個工作也沒有想象的那么神秘，我們早就習慣了。”魏巍話語中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他并不善于表達，聊天的時候總是斷斷續(xù)續(xù)。

????魏巍告訴我們，他其實很適合做這份工作。“為每一位逝者送行，讓他們安詳?shù)刈吆茫俏覀児ぷ鞯穆氊煟矣X得很神圣，這是對逝者的尊重，自己心里也踏實。?”

????采訪中，魏巍形容這份工作是“朝陽行業(yè)”，他對這個工作充滿了無限的熱愛。“有的時候會覺得很枯燥，因為每天的工作內容差不多，如果不是發(fā)自內心的熱愛，我可能早就放棄了。?”

????“每個人生命的長度是有限的，誰都無法左右，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積極樂觀地投入到工作中，生活才會更加充實多彩。?”

????老浦說，這些年他已經記不清楚曾經為多少人送行了。?“每天至少也有十位八位的，太多了。?”

????看上去豁達豪爽的他，投入工作時卻很認真，甚至有些“較真”。對待每一位逝者，他沒有半點含糊，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去年3月的一天傍晚，老浦正在火化車間檢查設備，一陣急促的電鈴聲響起。老浦意識到有任務，但他很納悶，一般到快下班的時候很少有任務。

????此時，一輛白色的面包車匆匆地停在了火化車間通道門口。車上抬下來一具遺體，護送的幾個人要求迅速火化。

????每次接過遺體，老浦都會按規(guī)定掀開單子看一下。他發(fā)現(xiàn)抬下來的是一名男性，頭部和臉部有明顯的的傷痕。隨后，他接過這位死者的材料，是村委會開的一張證明信，證明該男性病故。老浦覺得很蹊蹺，因為根據(jù)他的經驗，這名男性應該是非正常死亡。

????果然，隨行的幾個人說，男子是下午出車禍死亡的，在村里開了一張病故證明信，要先把遺體火化了。

????老浦告訴他們，這種情況肯定不能給他們火化，男子屬于交通事故死亡，交警隊事故科會出具死亡鑒定等具體材料，手續(xù)辦理齊全才能夠火化。

????來人有些不解，粗暴地要求老浦給尸體火化，甚至動了賄賂老浦的念頭。

????老浦清楚，根據(jù)《山東省殯葬管理規(guī)定》，火化遺體需要各方面的手續(xù)和流程，少了哪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火化。最終，老浦沒有給來者火化。

????原來，家屬和肇事者私了了，家屬圖省事沒有報警。?“像這樣的情況我們堅決不能火化，不僅違反有關法律法規(guī)和規(guī)章制度，更是對死者的不尊重。?”

????魏巍說自己是個內向的人。采訪中，他很少主動和我們聊起他的故事，往往是在長時間交談后他才偶爾有所提及。關于工作，他習慣性地說“沒什么好說的吧”。但是有一件事卻一直觸動著他，讓他印象很深。

????去年10月4日，像往常一樣，他騎著電動車來到館里，早早地換上工作服，準備一天的工作。他打開火化車間通道的門后不久，一輛靈車送來一位逝者。魏巍和同事迅速上前接過遺體，對身份進行核對。

????在核對遺體信息的時候，魏巍赫然發(fā)現(xiàn)逝者是一個16歲的女孩，死亡原因欄里注明為“白血病”。頓時，魏巍心里一驚。

????從事這個工作6年多，他曾為無數(shù)逝者送行，從來沒有害怕過，甚至有時候他覺得能夠送那些老人最后一程，讓他們安詳?shù)仉x去，是一種幸福。然而，這次面對的逝者如此年輕，讓他心情非常沉重。

????確認逝者身份時，魏巍心里極度復雜。他不知道眼前躺著的這個?16歲女孩長的什么樣子，也想象不到她?16歲短暫的生命里留下了怎樣的遺憾。本能的意識下，魏巍揭開逝者的單子看了一眼，女孩平靜的躺著，頭發(fā)已經沒有了，面目看上去很清秀，但全然沒有了任何表情。

????魏巍感到自己的手在發(fā)抖，眼睛開始模糊，他輕輕地為女孩蓋好單子，慢慢地推著她穿過通道，進入告別廳。

????告別儀式結束，他又將女孩推進火化操作間。在火化的過程中，魏巍幾度哽咽。想到女孩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戛然而止，魏巍甚至不能自已。

????那天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魏巍心情都不好。目睹了年輕生命的隕落，使他對人生有了新的認識，他意識到生命竟然是如此的短暫和脆弱。他經常提醒自己，每個人生命的長度是有限的，誰都無法左右，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從那以后，他更加積極樂觀地投入到工作中，生活也更加充實多彩起來。

????“我更喜歡早上出去跳上一個多小時，那樣會精神煥發(fā)，來上班的時候都是神清氣爽的。相反，要是心情不好的來了，工作起來也沒有精神。”

????說起平時自己的愛好，老浦來了精神。

????原來，老浦是資深舞蹈?“發(fā)燒友”，好多年前就迷上了跳舞。他最擅長交誼舞，探戈、恰恰各種舞步都不在話下，“一聽到鼓點就來勁了”。每天晚飯后和早上一大早，他和幾十個舞伴們準時出現(xiàn)在中心廣場。由于他跳得好，很多舞伴都爭著和他一起跳。多年跳舞的愛好，使得老浦身材保持得很好，腰板柔軟挺拔。

????老浦最喜歡根據(jù)?《月亮之上》改編的舞曲，還專門把這個音樂設置成了手機鈴聲。每當這個曲子音樂響起，和著音樂的節(jié)奏，他和舞伴翩翩起舞，渾然忘我地投入旋律當中。?“每到這個時候，都特別放松，心情也格外舒暢。”

????老浦說，越來越多的人向他學習跳舞，最近他辦了一個舞蹈班，免費教那些舞蹈愛好者跳舞，讓更多的人們運動起來。目前已經有二十多人和他一起學習。?“我更喜歡早上出去跳上一個多小時，那樣會精神煥發(fā)，來上班的時候都是神清氣爽的。相反，要是心情不好的來了，工作起來也沒有精神。”

????當問到老浦的幸福是什么，他笑的眼角的皺紋顯得更深了。想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來，后來他說，其實現(xiàn)在覺得挺好的，穩(wěn)定，踏實，?“還想怎么著呢”。

????“工作一天，每天晚上下了班，能夠和兒子一起喝上點，然后再去廣場跳上一段，挺知足了。”老浦笑得很開心。

????魏巍說自己的愛好特別簡單，不像很多年輕人那樣下了班喜歡去唱歌、泡吧，他更喜歡安靜些。

????在他們的休息室里，魏巍的桌子上擺著筆墨。中午休息的時候，他喜歡練習一下書法，最近他在臨摹?《趙孟頫書壽春堂》，桌子下面堆滿了他的習作。

????魏巍的另一個愛好是拉二胡，他說很喜歡二胡這種民族樂器，上學的時候就開始練習，已經練習了好多年了。經常下班后，他都會拉上一曲再走。他最拿手的曲子是《賽馬》，旋律歡快，他的快弓運用的也很嫻熟。這首曲子他練習了很久了，他喜歡這個時候放松一下自己。

????魏巍說來德州快7年了，覺得這里的人很好，尤其是領導和同事對他很關心，讓他覺得有了歸屬感。

????說起自己的小幸福，他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今年下半年他就要結婚了。每天他都接送女朋友上下班，兩個人很甜蜜。?“我的房子09年就買了，都要結婚了，現(xiàn)在還沒有裝修完，我得抓緊時間了。”幸福洋溢在他的臉上。

????“別人對我們有看法，可能還是不了解，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不管是什么工作，總是要有人做的。?”

????跟老浦接觸多了，會發(fā)現(xiàn)這人是個十足的熱心腸。

????中午休息的時候，他的手機好幾次響起，來電的是他一個社區(qū)里的朋友。原來，他這個朋友的父親剛剛去世，自己不知道需要辦理哪些程序，才給老浦打來電話，讓他給張羅一下。

????火化班的小石經常打趣，?“整個德州有一半人認識老浦，都知道他是干這個的，人又熱情，不找他找誰啊”。

????確實，老浦經常遇到這樣的情況，下班后他剛坐上班車，電話就響了起來，又有熟人讓他給聯(lián)系殯儀館冷藏遺體。老浦匆匆忙忙下車返回館里，每一次他都出手相幫，毫不猶豫。

????老浦說，這其實也沒什么，倒是最讓他感到無奈的是經常有熟人晚上給他打來電話。?“我一般24小時開機，電話一響，我這一晚上就甭想睡了。趕緊聯(lián)系車，把人拉到館里冷藏上。要是太晚了，我就干脆不回來了，等天亮了接著上班。”

????老浦告訴我們，一般晚上要是有任務他都會親自來。?“魏巍他們幾個都是年輕人，覺多，而我年紀大一些，覺少，還是我自己來吧。”老浦憨憨地笑著。

????按規(guī)定，每天下班前，火化班的幾個人都要挨個洗澡，換上自己的衣服。到這個時候，魏巍也會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

????魏巍說，工作和生活是兩回事，他會把工作和生活嚴格區(qū)分開來。他的認真，源于一次令他難忘的經歷。

????那次，魏巍急著去市里辦事，一下班就走了。晚上吃飯時，他發(fā)現(xiàn)和自己鄰座的客人紛紛躲著自己，甚至有人在指手劃腳地小聲議論，這讓他感到不解。

????正當他疑惑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從館里出來時，工作證還掛在胸前，別人正在?“圍觀”自己。當時，魏巍白凈的臉一下子紅了。?“心跳得特別厲害，不知道該怎么辦。那種異樣的眼光，簡直讓人窒息。”

????那次之后，魏巍知道了其實很多人對這個工作有偏見，覺得干這行不吉利，甚至會排斥。經常別人問起他在什么部門上班，他只好說在?“民政局下屬單位”。?“別人對我們有看法，可能還是不了解，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不管是什么工作，總是要有人做的。”魏巍現(xiàn)在說起來平靜多了。

????其實，最讓他不能接受的還是關于他們這行收入的傳言。魏巍告訴我們，他每個月的收入只有1500元左右。但是，周圍經常有人問他，干這行是不是每月能掙好幾萬，要不他也不會干的，甚至有傳言說如果家屬不給?“好處費”，他們會不好好火化尸體。對此，魏巍覺得很氣憤，?“根本就是沒有的事，簡直就是詆毀這個行業(yè)，我們掙得都是良心錢。”

□見習記者 王恩慧 張曉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