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善軍
我七歲那年,家里來了一位客人,此人滿臉的皺褶,發髻有些斑白,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坐在炕頭上和我母親東家長李家短地聊個沒完。我好奇地問了一句:“你是誰呀?”那人從褲兜里摸出幾塊糖果,“孩子,我是你爸的親姨,管我叫奶奶就行。”可能是遠途的親戚吧,家人特意多留住了幾天,這幾天姨奶奶可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姨奶奶擅長拉呱,尤其是會講故事,講得頭頭是道,娓娓動聽,讓我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陷入了迷壇,放了學就拉著她的手不放,糾纏著她講最好聽的童話故事。
讓我欽佩不已的不僅僅是姨奶奶的巧舌如簧,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雙靈巧的手。我一陣陣驚訝:這哪里是女人的手呀!五個手指伸縮自如會做各種高難度的動作,讓我眼福口福一起享。住我家的這幾天,姨奶奶算是用盡了心機,捏棗糕、蒸花卷、糖窩窩、菜餅子、炸地瓜片……等等,她都做得香甜可口,讓我吃起來津津有味,真是吃了上頓想下頓。年幼的我發自內心地感嘆:這真是身懷絕技的名廚呀!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感到頭疼得要命,眼前冒金星。我的吵鬧驚醒了姨奶奶,父親、母親執意要送我去離家十余里地的醫院就診,姨奶奶很是沉穩,摸著我的頭安慰著說:“別著急,孩子是風寒性感冒引起的發燒,我給他按按頭皮吧,一個來鐘頭會退燒。”她一邊說一邊讓父親準備白酒。她將白酒倒在一個白瓷粗口茶碗里后用火柴點燃,紅藍相間的火苗在碗口跳躍,她將手指伸進茶碗,順便蘸了一些發熱的酒在我的頭上來回摩按摩,她的手粗壯有力,在腦門上按摩的力度最大,我感覺的不是劇烈的頭痛而是深情滿懷地愛撫,然后就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第二天,姨奶奶笑瞇瞇地問我:“小子,還頭疼嗎?”我用小手拍擊著腦勺:“奶奶,我好了,不疼了。”
還有一天中午,我剛想進家門,突然發現有一個滿臉污垢的人倒在胡同里,渾身發抖口吐白沫,嚇得我跑進家里抓住姨奶奶的手不放:“奶奶,不好了,不好了,要出人命……”姨奶奶趕忙隨我出來查看情況,用手掰起那人的臉看了一下后,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讓我回家告訴母親趕快找縫衣針,找到后要在火上烤一烤送出來,越快越好!一切照辦,再看姨奶奶松開按住那人人中的手接過四根鋼針,對準那人的后腦勺使勁扎了進去,我不忍心看下去,為那個病入膏肓的人捏了一把汗。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那人睜開了雙眼,恢復了正常,第一句話就問:“我這是在哪里呀?”姨奶奶替那人拍打著身上的土邊拍邊問:“你是不是抽羊羔子瘋(癲癇病)?”那人的眼前一亮:“您是赤腳醫生?我有這個病好幾年了,一發作就要命,不好治呀!”姨奶奶慢條斯理地回應著:“別一直放在心上,回家后找個會扎針的郎中,十天半月的扎一回,只要靠上扎,這病就犯不了。”那人滿臉的感激,從兜里掏出五塊錢表示感謝,姨奶奶拒收。
沒幾天姨奶奶就告辭回家了,她走的時候一家人戀戀不舍,把她送到村外的小橋上。
姨奶奶一去不回還,可能是遠親的緣故,父親也沒帶我去她家。有時我問父親我姨奶奶最近怎么樣,父親只是嘆息:你姨奶奶她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