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善軍
我小時候,一進入春天,村里最大的事兒就是蓋房墊地基。墊地基是一項精細工程,需要用力氣來打夯。那時用的是木夯,兩根木樁之間夾上一塊又硬又沉的石頭,用鐵絲牢牢扎緊,然后拴上幾根繩子,幾個人合起伙來拉動,中間有一人手握木樁,掌握著木夯的起落,并用響亮的嗓門喊著號子:“弟兄們加把勁呀!呼兒嗨喲——哎嗨喲!”幾個人隨著異口同聲地喊出口來,接著腳底下便發出“咕咚咕咚”的悶響,身后留下一排排一行行用夯捶打過的印跡。
剛開春,天氣正在逐漸變暖,農活還不算多,人們憋了一冬天,正是揚眉吐氣、精神煥發、活動筋骨的時候,只要聽見吆喝聲和咕咚聲,村民們就知道有蓋房的在打夯,便尋著聲響從四面八方趕來幫忙。于是人們分成兩三組,輪流打,替下來的給主家填土撒白灰。
夯打得好不好關鍵在喊號的。聲音喊得響亮有爆發力,拉夯的自然會巧妙配合并把力氣用在點兒上。你看吧,那喊號的雙目圓睜,抬頭挺胸,放開嗓子甩開臂膀,于是一個幾十斤重的木夯在胸前有起有落,高抬重落,打得地基才牢。在我印象中,有兩個人喊得比較好。一個是慶長爺爺,他個子高,聲音渾厚有力,而且眼神特別敏銳,哪根繩子用力大哪根繩子用力小他一搭眼就明曉。他甚至對用力小的人直言不諱:“怎么整的?跟沒吃飯似的,再不使勁這夯可真砸你的腳,要是覺得不行就換人。”時間一長,大家都摸透了他的性格脾氣,性子急,心直口快。他只要答應下來的活,白天干不完晚上加班也得弄完,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他的為人很受村里人贊賞,只要村里有人蓋房,打夯要找的第一個人當他莫屬。
夯打得妙不妙關鍵還在會“鬧”。第二個能領人打夯的是秋生叔,他個子矮矮的,但聲音響亮,他要是猛然間來上一口,那嗓音與慶長爺爺不相上下,離他近的人直聽得耳根發麻。他打夯很有把握,要求人們用力均勻,夯在手里也很好掌握,起落有節奏感,而且善于打持久戰,一干就是幾小時,人們還不覺得累。人無完人,他唯一的缺點就是賣關子,要東家管他酒喝,喝不足是不肯賣力的,拉夯的也跟著沾光,陪著喝上幾杯。這就是“會鬧”。但他自制力很強,能適可而止,從來沒有因為酒醉而耽誤打夯。
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這打夯的形式也跟著發生了質的變化。打木夯確實浪費巨大的人力,而且一打就是十來天,很慢很熬人。現在農村修房蓋屋都用上了氣夯、電夯或拖拉機夯,人們再也不用大汗白流地去下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