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慶民
從軍十幾年,我從未穿著軍裝回家探親,以至于街坊四鄰總調侃我是一個“假兵”,每每讓我哭笑不得。
去年八一,終于和相戀六年的明牽手走進婚姻的殿堂。在駐地辦完儀式后,遵從父母的心愿,再趕回老家補辦一個傳統的婚禮。臨行前,母親千囑咐萬叮嚀,一定要把軍裝帶回去,讓大伙兒看看,我們兩口子都是名副其實的“真兵”。
回家那天,老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父母和親戚鄰居忙得不亦樂乎。唯獨外婆一個人孤單地坐在墻角,側頭怯生生地上下打量著我。我牽著明的手走到外婆跟前,蹲下來:“外婆,我是民民,這是你的孫媳婦,你看漂亮不?”
外婆木然地望著我們,倏忽又像拼命地想著什么。
母親走過來說:“外婆今年記憶力更差了,連我都是轉頭就忘,別說你一年才回來一趟的人了。”母親的語氣里滿是無奈與傷感。
幾年前,外婆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記憶逐漸消退,時好時壞,去年還能認出我來,想不到現在……看到外婆這個樣子,總忍不住想起我小時候,外婆是那么風風火火、快人快語,教我讀書寫字唱歌,讓我的童年豐富而多彩。
我想,如果和外婆多相處一些日子,她也許就會認出我的。
回家第二天,按照老家的習俗,我們辦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婚禮。禮成之后,母親要求我們換上軍裝拍一個全家福。待我和明換好衣服走出來時,大家紛紛夸贊,“真帥,真漂亮,太般配了。”
就在這時,外婆突然跑過來抓住我的手:“民民,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這是你媳婦嗎?真漂亮啊!”外婆的眼睛里閃爍著往日的神采,令在場的人無不嘖嘖稱奇,我和母親更是熱淚盈眶。此刻,我終于明白,原來外婆認得我穿軍裝時的樣子。
之后的幾天,我一直穿著軍裝陪著外婆,給外婆講部隊的事,她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開懷大笑。外婆也反復講我小時候的事,好像歲月從未流失,好像她也并未遺忘。外婆還拿出了藏在枕頭下的“秘密”,那是一張我新兵連時的照片,都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寄回來的,卻在外婆的枕頭下藏了這么多年。泛黃的相紙,被無數次撫摸而變得模糊不清。看到這些,我禁不住淚流滿面,心如刀絞。
外婆把思念凝聚在枕頭下的軍裝照里,等到雙眼渾濁,等到滿頭華發,等到忘記了世界、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親朋,但她依然記得穿軍裝時的我。
短暫的陪伴過后,離別又一次到來,一年的時光,對我來說只是匆匆而過,是彈指一揮間。但我不能想象,在外婆的世界里,那是多么漫長的等待與牽掛啊。
我已經把熨得筆挺的軍裝準備好了,等這次抗洪搶險任務完成后,我就申請休假。我要穿上這身軍裝回家——我想,外婆一定不會忘記我穿軍裝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