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澤

金秋時節，我和朋友自駕去鄉下采風，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片種著大豆的田地，一個駝背的老者，頭戴草帽，脖系毛巾，在秋風中盡最大努力向前邁開每一步。他吃力收割的姿勢，令我想起40年前的一幕。我的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小時候，爺爺身體不好，家里孩子又多，他既要操持家務，又得照顧我們。父母在生產隊勞動，他們掙得公分再多，也只能勉強維持家里的生活。爺爺會經常趁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像變戲法似的，把炒得香噴噴的黃豆分給我們兄妹。他一再叮囑我們說：“誰向父母告密，就不給誰吃。”為了那誘人的香味，也為了清湯寡水的腸胃，我們都極力地保守著這個秘密。但是，我們兄妹心里都有一個謎，生產隊分到家里少得可憐的黃豆，都被父母換了油，爺爺究竟是從哪里弄到的黃豆呢？我們問他，他就會生氣地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聽。”

那個秋天的深夜，我怎么也睡不著，就用被子蒙住了頭。這時，我發現爺爺躡手躡腳地下了炕，把一個布袋系在腰上，慢慢推開屋門出去了。我心里納悶：深更半夜的，爺爺能出去干啥？

我也出去了，悄悄地跟在他后面，并保持了一段不容易被他發現的距離。

清冷的月光照在我們的身上，折射出的影子在鄉村寧靜的夜里是那么凄清。

我看見爺爺來到生產隊剛收割后的豆子地，他借著皎潔的月光，彎下的腰讓原本就駝的背更加凸顯了。我終于明白我們為什么能吃上香香的炒黃豆了，豆大的淚珠不知不覺順著我的臉頰淌了下來。

一陣秋風吹過，爺爺不停咳嗽的聲音震痛了我的心。我也蹲下身來，仔細地尋找每一粒黃豆。就在我快撿滿一褲兜時，突然被爺爺發現了，他走到我面前，嚴厲地說：“你明天不上學了？”我一時語塞。爺爺發火了，說：“快點回去！”平時從不頂撞爺爺的我，此時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說：“不，您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爺爺看著前方的田壟，無奈地搖搖頭，就領著我回家了。連續幾天晚上，我像跟屁蟲似的粘在爺爺身后。我們撿回來的黃豆差不多有五公斤。

正當我還沉浸在那香香炒豆味的喜悅中時，爺爺突然疾病加重，因為家里貧窮，爺爺和我們吃一樣粗糙的飯菜。父母心里很是愧疚，他們東倒西借弄來點細糧，都被爺爺拒絕了。

這時，我拿出我和爺爺撿回來的黃豆，父母連夜用石磨磨出豆漿，當他們把熱氣騰騰的豆漿端到爺爺面前時，他吃力地說：“給孩子們喝吧，他們正長身體，我已經不需要了。”

一個月后，爺爺懷著對親人和家鄉的眷戀離開了我們。

四十年過去了，每當在田野看到豆地時，爺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