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興文

“母親啊，天上的風雨來了，鳥兒躲到它的巢里；心中的風雨來了，我只躲到你的懷里……”我曾把這些句子讀給母親聽，母親卻笑著說：“你這個傻妮子！這些話娘哪聽得懂，娘只知道我就是個娘，娘什么都不會，只會把孩子摟在懷里。”我調侃似地逗母親說：“娘的懷里沒有金山銀山，孩子們為什么那么愿意待在那里？”母親憨笑著說：“娘的懷里沒有金山銀地，但是她有‘救心丸’呀！很小的時候，你躲進娘的懷里吃奶，奶水就是你的性命；長大一點，你躲進娘的懷里與弟弟妹妹爭寵，總希望得到的愛多一點；再大一點，你躲進娘的懷里要安慰，在娘懷里一哭，什么委屈苦惱都沒有了……”

母親的話很實在。是的，我是吃母親甘甜的乳汁長大的，我曾經和弟弟妹妹爭搶過母親窄仄的懷抱，我更在受到委屈的時候，一頭撲進母親的懷里。

記得六七歲時的一個晚上，因為和妹妹爭寵，我生氣躲進院子里的柴棚里，趴在柴草上久久不肯出來。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北風敲打著僵硬的窗欞，夜幕上飄灑著冰冷的雪花，我在柴棚里凍得瑟瑟發抖，要挾母親向我屈服。母親幾次穿著薄衣過來，安慰我，央求我回屋休息，我的犟勁上來了，死活不聽母親勸導。父親過來了，手里拿著一根編筐的藤條，二話不說就狠狠地抽下來，我嚇壞了，呼叫著跑進屋里，燕子一樣飛進母親懷里。最后幾次藤條抽打，母親替我領受了，她不顧疼痛，把我緊緊摟在懷里，臂膀像一對羽翼遮住了我。最后，母親把我安置在她身邊，把溫暖的被子蓋了又蓋，塞了又塞，一邊拍打著妹妹，一邊擦著我委屈的淚痕，靜靜地哄我入睡。

30歲的時候，正處在熱戀時期的我失戀了，痛苦萬分的我趴在母親懷里久久不愿意起來。母親梳理著我凌亂的頭發，什么也不說，她的腿被我的頭壓得麻木了，她仍然堅持著，一動不動。我揚起臉對母親說：“娘，你的懷里真溫暖舒服呀?！蹦赣H說：“是呀，孩子在娘懷里比在什么地方都暖和。”后來，在母親的鼓勵下，我振作精神，自己出去創業，現在成了一個公司的董事長，更有了幸福的家庭。

特別是快50歲的那一年，我不幸得了乳腺癌，自覺時日無多，手術前，我趴在母親懷里哭成了淚人。母親還是像以前一樣，用梳子攏著我的頭發，滿是褶皺的臉上流露著一縷縷慈祥。“有娘在，你就死不了！”她堅定地說。在母親的精心照顧下，我居然戰勝了病魔，恢復了健康。

恢復了健康的我又啥都忘了，天天忙于工作，頻于應酬，再也無暇顧及已經年邁的母親。父親去世后，母親一人住在老家，孤獨而寂寞，我怎么能不管不顧？為了照顧方便，我把她接過來住進我的別墅里，讓她享受著優越的生活條件。我還給母親請了保姆，準備下了豐厚的營養品。

一個周末，我去看望母親。和母親聊了一會兒天，又囑咐了一些事，就要離開再去赴個宴會。母親沒有等我說完那句“娘，我忙著”的老生常談，可能是實在抑制不住久蓄的情緒，她用渴望的眼神看著我，突然手顫抖著抓住我的臂膊，把蒼白的頭發埋進我的懷里哭了起來。“不讓你走！”她嘴唇不住地翕動著，兩行滾燙的老淚珠子一般滾在了布滿皺紋的臉頰上。

我愣住了！摟著母親的肩背，低頭看到母親無限依賴的樣子，我突然強烈地意識到，沒有我的陪伴，即使母親生活再無憂無慮，她也會覺得缺乏幸福感和安全感！我頓感愧疚：看似充滿孝心的我，其實根本就不了解母親的需要。母親現在已經變成了小孩子了，心中會來風雨，她是多么期盼著能躲進我溫馨的懷里啊！

我沒再猶豫，推掉應酬，靜靜地坐下來，擦著母親的淚痕。我想，我要踏實地在自己家里陪母親吃那溫馨的家常飯，在母親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實實在在地給母親一個依偎的角落，送給她一個最實惠的報答。那天晚上，我擁著母親安然入睡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