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春

在魯西北平原上生長的樹木中，我最佩服百折不撓的香椿樹。

香椿樹，無論是獨立在深深庭院內，還是列隊在廣袤的田野里，都能為一望無際的平原增添搖曳多姿的綠色。香椿樹那長長的羽狀復葉，如鳳尾般秀氣可愛。可那白色圓柱狀的香椿花卻極樸素，甚至難以稱其為花，花落時不細瞧，會誤以為剛灑了一地半熟的大米粒。花后的果實為橢圓形蒴果，生時像一枚枚微型青橄欖，熟透后呈茶褐色，爆裂開為規則的干花狀，竟似雕琢般的精致，隨便摘一枝掛起來，自自然然中透著獨特的美。

《莊子·逍遙游》中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后演化成以椿齡為祝壽之辭，宋代詩人范仲淹《老人星賦》中就有“會茲鼎盛，薦乃椿齡”的詩句。古人還以長壽的大椿樹象征父親，稱曰“椿庭”。以種在北堂使人忘憂的萱草來象征母親，稱謂“萱堂”。漢語成語中的“椿萱并茂”，就是比喻父母都健康。“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滿頭。”詩中的椿萱，顯然指的是父母。

香椿樹剛生的嫩葉，俗稱香椿頭、香椿菜、椿芽菜，肥嫩厚實，芬芳馥郁，食后余香繞齒，自古就被民間視為菜中珍品，被帝王視為宮中佳肴。單是一盤雞蛋炒香椿，憑其黃綠互襯的色，鮮嫩可口的香，清香撲鼻的味，就令人常吃不厭，自古吃到今。另外聞名遐邇的還有陜西的油炸“香椿魚”，北京的“香椿拌豆腐”，湖南的“涼拌香椿”，安徽的“香椿辣子魚”，山東的“香椿油拌面”，山西的“小米干飯香椿辣椒”……或外黃內綠，或香脆爽口，或一清一白，或麻辣清香，無不是風味獨特、膾炙人口的宴席佳品。真可謂一枝味鮮苞壯嫩椿芽，從北香到南，香透了華夏半壁江山。

掰掉椿芽后的香椿樹，一副光禿禿慘不忍睹的蕭條狀，我年年都為此生出惻隱之心來。可幾度春雨后，香椿樹又積蓄起再生的力量，一茬更旺盛的椿芽，又紫油油、綠瑩瑩的長滿枝頭，似乎采之不盡，摘之不竭。難怪民諺說：“房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斷。”

六月的魯西北麥海金黃，尋著氤氳麥香而來的布谷鳥，用它那悠揚而略帶塤韻的叫聲，敦促農家快收快種。每逢這時節，香椿花就要開放了。

香椿花的香，不同于帶著絲絲甜味的棗花香，不同于帶有清淡藥味的槐花香，自有它獨特濃烈的椿香味。比起躲在葉柄下悄放的棗花，比起一小串一小串開放的槐花，香椿開花可算得上轟轟烈烈。只見尺把長的花梗，在葉柄的拱圍中風姿優雅地垂下來，成百上千朵月白色小花組成吊燈般瀟灑造型。微風吹過，那如蘭似麝的椿樹花香味就濃濃的四處飄溢了。熏香了庭院、胡同，熏醉了從此飛過的布谷鳥兒。

香椿樹，真不愧為百折不撓的英雄樹。或許正因為年年被折、被傷的厄運，磨煉了你不向命運低頭的倔強性格。你那奮發向上的芽苞，展示出威武不屈的頑強。你那含笑綻放的花朵，展示出自勝者強的豪邁。香椿樹，年年都坦然面對滅頂之災，以松柏的意志，為人奉獻上茬茬香嫩的椿芽；以君子的風度，向上延伸著剛強的身軀。或許，這才是古人把你喻為“父親”的真正緣故吧！

香椿樹，在折損中鍛造傲然品格，在逆境中升華英雄氣概。雖然年年都用新綠修復遮掩起累累傷痕，卻遮掩不住你與命運抗爭那撼人心魄的經歷。你那芬芳的花香，該不就是向人顯示你生命的堅強？

我佩服百折不撓的香椿樹，真愿把自己也站成一株高大挺拔的香椿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