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故鄉是魯西北一個叫做甲馬營的村莊,她瀕臨京杭大運河,人杰地靈,人民也倉廩實而知禮儀。在六十多年前,人們總是按照老風俗辦事,尤其是在婚喪嫁娶等一系列大事上。就拿結婚的禮儀和忌諱來說吧,多得讓你頗有動輒得咎之感。
??? 在六十多年前,九歲的我經歷了一次壓轎的美差。那時結婚,沒有汽車,連自行車也沒有,新郎家只能用轎子把新娘接來。但去接新娘時,轎子一定不能空著,要有個小男孩一直坐在里面,直到新娘子坐上轎子,小男孩才能下來,這就叫壓轎。壓轎的小男孩有個專有名詞叫“壓轎小兒”。選擇壓轎小還有幾個條件,如比較聰明機靈、講衛生、年齡在十歲左右,有點文化更好。最重要的一條的是絕對不能犯大相。就是壓轎小兒的屬相不能和新娘的屬相有沖突,那時有“白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兔龍淚交流,雞猴不到頭”的絕對禁忌。
??? 我的村子里有個殷富之家。他兒子就要結婚了。他要把兒子的婚禮辦的好上加好天衣無縫。在遴選壓轎小時,挑來挑去最后還是選中了完全符合條件的我。我自幼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和文化熏陶。出門時母親總是給我穿件長衫,在胸前別一條用來擦鼻涕的小手帕。我說起話來文縐縐地顯得滑稽可愛,頗討人喜歡,大人們見了我總愛逗我多說幾句話。他們親昵的戲稱我為“二先生”。
??? 壓轎對小孩子們來說的確是個美差。坐轎、美食、還能風光一番或是收個紅包。不過對乳臭未干的孩子們來說也是件不容易的事。要么不辱使命,要么狼狽而回。因為壓轎小兒到了新娘家要與那里的人有一番過招和斗智。在我這次上任前,關于壓轎小兒的成敗經驗和教訓也聽人們議論的不少了。雖然是第一次壓轎,對于怎樣做到應付自如心里有了底。
??? 終于盼來了壓轎的日子。這一天清晨,母親給我穿了一件藍士林長衫,戴一頂藏藍色禮帽,穿上新鞋,儼然一位“二先生”。花轎停在新郎家門口,一位執事領我上了轎。剛在轎內坐定,任婚禮總管的執事笑著對我說:“二先生,全看你的啦! ”。我靦腆地笑了笑。他落下了轎簾,有人大聲說,起轎!四個矯健的轎夫立刻抬起轎飛快地走起來。轎應著轎夫們有韻律的步伐微微地上下顫動著,有時猛然地有驚無險地左右搖擺幾下。我在轎里無目的地搓搓手、正正帽子、抻抻長衫,再撫摸一下轎子的帷幔,在轎內悠然陶然飄飄欲仙,甭提多恣兒了。
??? 正在飄飄然之際,忽然傳來了落轎之聲。原來是這么快就到了新娘家了。只聽轎外人聲鼎沸,待了一會,一個頭上戴著小紅花的老太婆掀開轎簾,笑著對我說:“小! (這是對男孩的昵稱)下來吧。 ”我聽后置若罔聞地看著轎外的人群一言不發。她愣了一會兒,自討沒趣地走開了。過了大約十分鐘,又來了一個中年男性。此人身穿長袍馬褂頭戴紅疙瘩帽襯兒 (瓜皮帽),很客氣地對我說:“大學生 (對學生的尊稱),請下來到客(方言讀且)屋里用茶吧”。我略作遲疑,接著對他說:“不懂規矩”。他聽后立現赧顏,立馬走開。這時聽到轎外人聲更加噪雜。 “這個小孩不好對付”,“快點吧,(上轎的)時辰快到了”,“來真格的吧”。我知道時間拖延長了就會耽誤新娘上轎的既定良辰,這是嫁女不可饒恕的大忌。轎外的話音剛落,就快步走來了一位婚禮總管模樣的人。他鄭重地對我說:“你是要帖兒呀,還是要風兒呀? ”那時人們把流通的紙幣叫做帖兒或帖子,就像現在把錢叫做票子一樣;風兒就是奏樂。我想,要帖兒充其量也就是給一個相當于現在十元左右的紅包,還是風兒光彩呀。我抬頭對他說:“要風兒! ”他點頭應是,轉身便走。幾分鐘之后,轎外突然樂聲大作。我聽得出那是以嗩吶為主合著笙和鑼鼓敲擊的大合奏。樂聲是那樣地歡快、那樣地喜氣洋洋。還是那位總管來到轎門伸手向我做了個邀我下轎的動作。我便心滿愿足地下了轎。這時看熱鬧的人群轟動,人們議論著指點著。我卻不慌不忙落落大方地在樂隊的引導下步入了客屋。甭提多么風光了。
??? 新娘上轎后,我與其他迎親的人一起坐著兩匹騾子拉的花轱轆大車回到了新郎家。婚禮總管迎上前來,滿臉露出贊許地笑容對我說:“你真行,還是你行,二先生! ”
??? □劉清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