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撰稿人 朱殿封
犁鏵天生有驕傲的資本,因為鄉村一年中的忙碌是從它開端。它肩負耕翻土地,之后才有農作物的播種、生長、成熟、收獲。
春寒料峭,大睡方醒的土地肌膚帶著凍茬,臉上掛滿寒霜。賦閑了一個冬天的犁鏵,默默積蓄了一個冬天的能量,身上的灰塵蒙不住它自有的光亮。它知道,滋養了一個冬天的春田,也翹首以待它來開犁。
犁是有史以來最重要的農具。我國在原始社會就出現了石犁;夏、商、西周至春秋時期,先人制造出銅犁鏵,大約自商代起已使用牛拉犁,木身石鏵;公元前6世紀,先人發明了鐵犁,比歐洲人早了2300年左右。自兩千多年前,我國制作的由犁鏵(犁尖、犁鏡、犁床、犁托、犁柱)、犁轅、犁柄等多個部件組成的旱犁(箭犁)和水犁(獨犁),已經達到相當完善的高水平。恩格斯說:“對于大多數國家來說,鐵制工具是最后過渡到農業的必要前提。鐵對農業提供了犁,犁完成了重大的變革。”犁鏵的一次次進化,記錄著農耕一次次革命,生產力水平的一次次提升。改變的是犁鏵的材質和形狀,不變的是犁鏵的本性和初衷。
土地,是犁鏵誕生的理由。人類生存生產,是犁鏵存在的依附。“犁,利也,利發土,絕草根;田,填也,五谷填滿其中。”犁鏵以它的鐵面熱唇,忘情地不知疲倦地親吻土地。它把硬土地吻松了,把生土地吻熟了,把冷土地吻熱了,把貧瘠土地吻肥沃了,把不毛土地吻成了米糧倉。一年四季,犁鏵三季不閑。犁春,它犁出一地春華;犁夏,它犁出一地青綠;犁秋,它犁出一地來年的希冀。
犁鏵,它跟隨人類行走了將近6000年,6000年哪!它耕翻過多少土地,這些土地上疊加著它的多少印記,疊加著多少代農人的腳印?走進任何一塊耕地,隨手抓起任何一把泥土,土里面都有犁鏵的味道、氣息和影子,都有古今農人的汗水、淚水和血滴。一代代農人用犁鏵年復一年耕翻著一塊塊土地。犁鏵又將一代代終老的農人用耕翻出的新土將其掩埋,從而使土地生長出地氣、地力、地心、地魂,滋養出草木、花朵和米糧,以養育人類生靈萬物。
勞動創造人類,創造歷史,創造文化,創造文明。人創造了犁鏵,犁鏵反過來幫助人及人類促進了智能的發育。犁鏵是生產力發展的開山鼻祖,犁鏵是農耕文明的重要組成內容,也是鄉村文化、文明的一種載體。有些地方,鄉民在除夕夜將犁鏵放入爐中,初一清晨第一件事,將爐中犁鏵用火鉗夾出,端一碗陳醋,邊走邊往犁鏵上澆灑陳醋,走遍各個房間。然后,將犁鏵從院門的水道眼里塞到外邊,順手拿過“攔門棍”橫放在門檻里,再敞開院門,是為“解犁”,寓意有個好開端、好收成。
舊時有些農村兒女結婚,迎親的花轎走到新郎的門前時,有人一手用火鉗夾著燒紅的犁鏵,一手端著一碗陳醋或白水來至轎前,口中念念有詞:“犁鏵本是金,稱它為老君,燒紅誰也不敢侵。”將醋或水澆于犁鏵上,發出哧哧啦啦的響聲,是為“激犁”——“吉利”之意。
在河北、河南、山東等地,由犁鏵派生犁鏵大鼓(后為梨花大鼓),自清乾隆年間在冀魯豫等地廣為傳唱。演唱者手持犁鏵片伴奏,配以矮腳鼓、大三弦,后來增加了四胡、二胡、揚琴等樂器。犁鏵腔主要有二性板、慢板、快板、散板等四種板式,唱腔獨特,地方色彩濃郁,演唱農人農事。犁鏵大鼓既是一種說唱表演形式,也是一種獨特的聲腔藝術,對其他藝術門類產生過重大影響,具有很高的文化藝術價值,成為曲壇奇葩。
而今,我國農村傳統犁已退休,旋耕犁取而代之。那些散落在鄉村的木制犁、鐵制犁……成為珍稀物件,有些幸運地住進農耕博物館,作為農業發展史和農耕文明的證物。許多年長的鄉民每每說起犁鏵,言語間表露出對它的留戀不舍。其實,鄉民念想的不只是用它耕地,更是一種心情,一種愜意,一種眷戀,一種對土地的深沉的愛。更難舍,是犁鏵深扎進泥土中,埋頭躬身一往直前、千年不變卻無怨無悔的“犁鏵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