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連強
最近,時時想起我家那頭老黃牛,那是20世紀80年代初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我家買的第一頭牛。
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大大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原來生產隊里的為數不多的幾頭牛馬和小型拖拉機,通過抓鬮方式作價賣給了個別農戶。我們家當時有10口人,分了20多畝地。當時的主要生產工具只有一輛獨輪小推車,往地里運送土雜肥,從地里收莊稼,都得靠它完成。農村最忙的季節得數麥收。麥熟一晌。農民最怕的就是眼看豐收在望的麥子,遇到下雨天,瞎到地里,泡到場院里。那時候收割小麥,先是人工用鐮刀割倒,然后用小推車運到打麥場,再用鍘刀鍘掉多余的麥稈,把有麥穗的這端攤曬均勻,曬得差不多了,再用人拉著碌碡碾壓脫粒,軋了頭場,還要軋二場,甚至三場,再揚場曬粒,才能把小麥全收到囤里。麥收的同時,還得忙著搶種。趁著剛收割了小麥地里潮濕,或者下了雨,得抓緊種上玉米。那時候不只是機械化程度低,多數人家連一頭大牲口都沒有,人們不得不披星戴月,中午頂著驕陽,一個汗珠摔八瓣兒地勞作。面朝黃土背朝天是農民幾千年的真實寫照。過個麥,連收帶種得多半個月,人們往往折騰得黢黑精瘦,其間能吃上幾次自己腌的咸雞蛋、咸鴨蛋就算是改善生活了。秋收時節,收玉米、玉米秸,運地瓜,耕種耙鋤,農活都不輕松。后來開始種棉花,增加了經濟收入,但棉花從春種到秋收,從打藥到打杈,占用人工極多。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分田到戶幾年后,經過一家人的辛勞,逐步積累了一點錢。那年秋天,父親從鄉鎮駐地田口集上花600元錢買回一頭大黃犍牛,看上去,它體形碩大,毛色純正,雙眸炯炯有神,正處于壯年。從此,家里的重活就全都落在這頭老黃牛的身上,駕轅拉車、耕耘耩耠,十幾年間,我們家還修建了3處房子,加上院墻,所有的泥土都是靠這頭老黃牛從村東拉回來的,稱它是我們家的大功臣一點也不為過。
每年正月里,等走完了親戚,還沒有開學時,父親就讓我們弟兄幾個,趕著牛車把豬圈里的土雜肥運到地里,等著開春種棉花。記得有一年麥收時,場里攤的麥子比較厚,也比較潮濕,老黃牛拉著沉重的碌碡軋場,累得竟然趴下不動了,這是我記得最深的絕無僅有的一次。放暑假時,我在家里也經常干些農活。這時候,幾場雨后,玉米長到了一人多高,抽了穗,綠油油的,樹上的知了在拼命叫喚,田間道路上偶爾會看到野兔匆匆跑過。沒有別的農活時,我就趕著牛車,到莊稼地的道路兩側,用鐵锨鏟起土雜肥,拉到豬圈漚肥。有一次,我在大北洼自留地里上化肥,天氣悶熱,我下河洗澡,順便把老黃牛也強拉下了河,牛被迫下了河后,很快鳧水到了對岸,我倒有些后怕了,因為從來沒有看到牛會鳧水。老黃牛很通人性,如果前方是上坡,或者道路坑洼不平,它就會提前發力,頗有“不用揚鞭自奮蹄”的樣子。老黃牛平常吃些青草,秋冬時節,主要吃麥糠、玉米秸,麥收活累的時候,父親會給它加些豆粕或者糧食,過年時還會給它些餃子吃。
后來,老黃牛真的老了,干不動了,父親把它賣了,又買來了一頭黑母牛,主要是生小牛養殖。這時候,家里買了機動三輪車,拉拉拽拽的重活也不再靠牛來干了。那些年,家家戶戶都喂養著幾頭牛,小牛犢滿街跑,傍晚老牛呼喚小牛的“哞哞”聲此起彼伏,加上升騰到天空的一縷縷炊煙,回想起來是多么難忘的鄉村美景啊。如今,廣大鄉村除了養牛專業戶,很少看到養牛的了,農業機械化解放了勞動力,過秋過麥,連收帶種,也就是幾天的事。
從上大學到工作,來到城市30多年了,還時時想起那頭為我們家賣了大力的老黃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