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忠
當春風吹來第一縷綠色,金黃的榆錢兒就一串串地綴滿了枝頭,人們會趁鮮嫩采摘下來,做成各種美味佳肴。唐施肩吾《戲詠榆莢》:“風吹榆錢落如雨,繞林繞屋來不住。知爾不堪還酒家,漫教夷甫無行處。 ”宋蘇軾《榆》:“我行汴堤上,厭見榆陰綠。千株不盈畝,斬伐同一束。及居幽囚中,亦復見此木。 ”清陳維崧《河傳弟九體·榆錢》:“蕩漾,誰傍?輕如蝶翅,小于錢樣。拋家離井若為憐?凄然。江東落絮天。”歷史傳說,據《爾雅》記載,榆皮(榆白枌)荒歲農人食之以當糧,不損人。嘉佑年中,過豐,沛,人缺食,鄉民多食此(榆皮)。
關于榆錢兒的記憶,除了快樂還是快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各種樹木在春風的撫摸下,競相吐翠。榆樹在這個季節里,結出了一串串的榆錢兒,翠綠欲滴。一串串的榆錢兒,在那艱難的歲月,于是就成了人們的盤中餐。
榆樹初開始,滿樹的枝條先是纏上了褐紅色的毛絨線,不幾日枝條上又爬滿了綠毛蟲似的,再后滿樹似長滿了一棒棒玉棍兒,稍有微風吹來,整個兒樹都顫巍巍地,似乎承受不了如此的重負,遠遠望去,整個榆樹就像碧玉裝扮成的玉樹。
暮春三月,正是榆錢兒綻放的時節,所謂“春盡榆錢堆狹路”。這個季節,很多樹的枝條間葉還未發,榆樹竟先開出花來。榆樹枝頭先是隱約的紫色花苞,密密的,小小的,待到能看清它模樣時,已是滿枝新綠,一簇簇淺綠色的榆錢,圓圓碎碎、綠綠嫩嫩。榆錢邊緣處薄薄的,中間鼓出來,真的像縮小了的銅錢。
榆錢兒很好吃,可以生吃,嫩嫩的,甜甜的,帶著些微的青氣。小時候,我們家前屋后有許多榆樹。初春,天氣剛剛有了些暖意,桃花、杏花還沒有落盡,榆樹枝頭已經長滿了褐色的小花苞,密密的,小小的,象極了高梁米。沒幾天已經滿枝新綠,一嘟嚕一嘟嚕串成串,圓圓碎碎綠綠嫩嫩。這時候捋下來,是最好吃的。
榆錢兒不但好看,而且還好吃。每當榆錢兒在春天的撫慰下肆意成長的當口,我們這些土生土長在鄉下、有著大東北一般野性的孩子,便會在大人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爬到樹干上,看準一枝結得大而多、一嘟嚕一嘟嚕搖擺的榆錢兒,毫不留情地折下來,然后哧溜一下滑下來,躲到暖暖的屋檐下,一片一片地摘下誘人的香味,細細地品味著大自然無私的饋贈。
每年春天榆錢兒最鮮嫩的時日,我們在母親的注視下,提這個小籃子,猴兒般爬上樹,把籃子掛在枝頭,先迫不及待地捋一把塞進嘴里,滿齒唇香。我們沐著朝陽迎著微風,爬到樹杈最高處,找個榆錢兒最多最厚最嫩的地方,把籃子掛在粗一些的枝干上,然后或坐或騎或蹲,在榆樹之中穿梭。
待到籃子里滿的再也裝不下去了,我們才會戀戀不舍得從樹上一步步挪下來。母親坐在溫暖的屋檐下,安詳地精心地挑揀我們的收獲。
榆錢兒除了生吃,還能與其它各種雜糧攪和在一起,做出很多種美味佳肴。比如榆錢兒蒸飯、榆錢兒大餅、榆錢兒熬粥、榆錢兒炸醬,等等。而每一種佳肴,都有各自的滋味,細細地品起來,都能品出鄉村最自然的味道。
把筐里的榆錢兒收拾好,母親就拿出一個大盆,用清水洗上幾遍,撈出來放到蓋簾上,讓殘余的水慢慢地流干。這當口,母親已經把灶膛里的柴草點燃,大鐵鍋里已經燒上了水。然后,母親取出玉米面,放上適量的水攪拌,不稀不干,恰到好處。
待大鐵鍋里的水冒出熱氣的時候,母親就把一個大大的用來蒸豆包用的漏簾放到鍋里,再在上面鋪上一塊大大的紗布。然后,把玉米面均勻地撒在上面。最后,再把已經瀝干的榆錢兒均勻地撒到玉米面上,再往上面撒一些鹽巴。這些都做完,母親就用她那瀟灑的動作,把鍋蓋得嚴嚴實實起來。
灶膛里的火越燒越旺。一股股熱氣順著鍋沿的縫隙鉆出來,夾雜著誘人的香味,惹得我們使勁地吸著鼻子,口水早就順著不爭氣的嘴角流下來了。
二十分鐘左右,一鍋香甜可口的榆錢兒“哺了”便出籠了。母親打開鍋蓋的瞬間,一屋子的香氣便彌漫開來。這時候,我們這些子女每個人的手里,早就準備好了一個大碗,還沒等母親盛滿,便搶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整個房間,甚至整個院子里,都飄著榆錢兒“哺了”濃濃的香甜!那是人間最真實、最原始、最幸福的味道!
如今,我已經離開故鄉好多年了。每到春暖花開的時節,我的心思便會飛回那久別的家園。特別是在物欲越來越紛雜的時代,我很想再一次回歸故里,并親手折一枝榆條,美美地吃上一次香甜的榆錢兒啊!
今年清明節,遠離家鄉的我回到老家,還專程去村頭看望了那棵大榆樹,它還是一樣的枝繁葉茂,一樣的遒勁挺拔。撫摸著它那久經滄桑龜裂不堪的樹皮,一種難以名狀的酸楚驟然間襲上心頭,我仿佛看見母親正招呼我接我摘下的榆錢,或是她正精心做榆錢飯的情景。我俯身撿了一把散落的榆錢,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貪婪地吮吸那股清新的香氣,那小小的榆錢兒,已經植根于我的記憶深處,牢牢地扎下了與故鄉生脈相連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