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忠

母親的腰疼又犯了，這次很厲害，疼得她直不起腰來了。打電話讓她來城里看醫生，她總是不肯。這是母親落下的“月子病”，據她自己說在生下二姐后的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受了風寒，落下了病根，每逢鬧天氣，就要疼得特別難受。

火急火燎地回家，拽起母親的手就往車里拉，驀然發現，母親的手硬硬的、涼涼的，枯瘦如柴，不覺黯然神傷。

記憶中母親的手靈巧無比，那雙溫暖的手陪伴我長大成人。小的時候，體格孱弱，經常感冒，母親的一雙大手成了我的神丹妙藥，只需用手掌在我的額頭輕輕一按，便知道我是否發燒，然后讓我躺在炕上，端來一小杯白酒，用手指蘸滿，在我的脊背上輕輕涂抹，然后扣過小酒盅，在我的后背哧哧地刮痧，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酒精味，腦袋火辣辣的疼痛伴隨著母親的一雙大手慢慢消失。直到后背被刮得通紅通紅，母親便長嘆一口氣，說心火被拔出來了，然后給我蓋上被子，去廚房給我搟面條，放上蔥花姜絲，趁熱喝上滿滿一大碗，睡一覺，出一身大汗，明天立刻便活蹦亂跳了。

母親的手靈巧無比。上小學的時候，同學們都買了一只只漂亮的帆布書包，還是帶拉鎖的，既美觀又漂亮。因家里沒有錢，我的奢望自然不能實現，母親知道我的心思，晚上借著微弱的煤油燈光，找來了花花綠綠的碎布頭，到了第二天，一只五彩斑斕的書包就呈現在我的面前，背著這精致美麗的書包，我特別神氣自豪，母親一雙巧手織就的錦繡書包博得同學們的羨慕和嫉妒。

母親的手是我兒童的樂園。她用柳枝給我編過漂亮的花環，給我做過柳笛，用麥秸稈編成的草帽輕便涼爽，用茅草編制過蟈蟈的小籠子，猶如精致的工藝品；她制作的彈弓結實耐用，她削刻的小動物惟妙惟肖令小伙伴羨慕不已……母親的雙手為我創造了一片想象的天空，我像小鳥一樣在母親的雙手下快樂地飛翔。

長大后，母親的手驟然失去了往日的溫柔，變成了冷森森的戒尺。的確，對于調皮搗蛋而又任性的我，僅靠母親的嘮叨是不行的。母親講不出大道理，但是懂得“棍棒出孝子”的道理。她的雙手變得冷酷無比，掄起的巴掌勝過了老師的教鞭，那個時候我最忌憚的就是母親的那雙大手。

青春朦朧的青澀歲月，我長大了，母親的雙手失去了原有的威懾力，叛逆的我敢于和母親頂嘴了。記得高二和一個女生談戀愛，母親又一次倫起了巴掌，而我第一次竟對她的手掌不躲不避怒目相向，那次，母親的巴掌高高舉起，又慢慢落下，發出了一聲長嘆——兒大不由娘！

隨著年齡的慢慢增加，自持有了知識有了文化，骨子里對母親的一些語言和做法不屑一致，越來越不愿意和母親交流了，屬于自己的空間越來越開闊了，很多的時候面對母親的困惑，我會理直氣壯地說你不懂！看母親落寞的樣子，我還有幾絲的得意和炫耀。

體會到母親的溫情和力量，是在那場刻骨銘心的愛戀失敗以后，我頹廢傷心落寞悲哀，那段隱晦的日子，是母親的那雙大手又一次輕輕地撫摩著我，只是經過歲月的痕跡，母親的手不再滑潤柔軟，而是粗糙枯瘦，硬硬的繭子訴說著生活的艱辛，但依然溫暖熱情，突兀的筋脈傳遞著母親的殷殷期盼，這雙手飽經風霜而愈加堅韌，給困頓中的我勇敢和自信……

掛號、拍片、取藥……好在母親沒有大礙。牽著母親的手路過十字路口，面對閃爍的信號燈和川流不息的車流，我明顯地感到了母親的那雙手在顫抖，心里不由得一陣悲哀，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母親就像兒時的我緊緊攥住媽媽的手，有了兒子有力的一雙大手的指引，母親的目光充滿了自信和堅定，昂首闊步地走過了擁擠喧囂的十字路口。“也許你未曾留意過，從還在媽媽的肚子開始，有一雙手就一直陪伴著你——每一次人生經歷，每一個重要的時刻，無論高聲笑語，或者感動流淚，這雙手始終在你身邊，現在，你長大了，請握住這雙手……”記不清在那里看到的這段話，但是，現實的生活中，媽媽的一雙手撫養我們長大成人，而鮮有人握住已經蒼老的母親的手。我們一天天長大，母親一天天老去，樹欲靜而風不止，人欲孝而親不待，趁著父母還在，常回家看看，請握住父母的手，把一份極其平凡卻又深厚的感情珍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