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亞圣”畢竟不像“至圣”那樣溫文爾雅、老成世故,然而也許正因如此,這位愚夫子才顯得更為梗直、坦誠,并且有幾分可愛了。
??? 孔子是“至圣”,孟子是“亞圣”。亞圣者,僅次于至圣的圣人也。《三字經》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這頭一句就是孟子的思想,第二句才是孔子的言論,可見“亞圣”的影響之深遠。
??? 為什么說“人之初,性本善”呢?孟子講“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悌惻隱之心”,想證明孔夫子所宣揚的“仁、義、禮、智”,并不是外界強加給我們的社會規范,而是出自人們內心所固有的道德之源——這,也就是所謂“人性”之所在。從這一意義上講,孟子可說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宣揚“人性論”的哲學家了。
??? 既然“人之初,性本善”,為什么還會出現“禮崩樂壞”的局面呢?孟子認為,這是由于人們在后天的社會生活中不知道如何珍惜自己的本性、保存人類的善心。更令他老人家痛心的是,人們丟了雞狗之類的家畜還知道去尋找,可丟失了自己善良的本性,卻并不覺得有什么損失。因此,如果說孔子把“恢復周禮”當成自己一生的事業,那么孟子則把“恢復人性”當成自己畢生的使命。在他看來,人只要找回了自己的真心、還原了自己的本性、恢復了自己的良知良能,小可以修身,大可以治國,近可以達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境界,遠可以實現“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治天下可運于掌上”的理想。
??? 在孟子這里,盡管修身、齊家與治國、平天下是一體的事情,但相對而言,他那套發自“性善論”的哲學主張,更多是將注意力放在個體心性的修養上,而對于安邦定國的群體實踐,則缺乏系統的、可操作的指導意義。同孔子一樣,孟子一生也四處游說,但在群雄并起、諸侯紛爭的戰國時代,孟子那套多少有些愚腐的理論并沒有得到王侯將相們的真正采納,他甚至還不如孔子,后者好歹也做過幾天魯國司寇那樣的官職。
??? 然而,如果說孟子于“外王”無術,但卻對“內圣”有方。在他看來,“仁義禮智”并不是獲取權利和地位的手段,它本身就是目的。當這種意愿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實施,并達到“不言而喻”的境界時,就可能產生一種“樂莫大焉”的愉悅。反之,如果歪曲了為人的本性、違背了做人的原則,即使擁有了整個世界,又有什么意義呢?不難看出,孟子這種超越功利目的的心性修煉,已近于某種宗教情緒了。孟子曰:“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這種“舍生取義”的精神追求,雖然不同于宗教式的禁欲主義,但卻同樣超越了人的感性需求和肉體存在。與宗教不同的是,孟子這套人格修煉,既不是為了使人成為佛陀,也不是為了讓人皈依上帝,而是在世俗的、感性的、日常的生活中實現“人皆可為堯舜”的目的。從這一意義上講,孟子對人格境界的追求便不能被視為愚腐,而多少有些神圣了。
??? 正是由于這種神圣的價值理想,才使得孟子絕不趨炎附勢,而有著一般文人所難以具備的人格尊嚴。有一天,孟子原想去朝見齊王,正巧上面派人來說,齊王身體欠佳,不能親自來看望先生,但卻很想在臨朝辦公時接見先生。孟子見齊王缺乏誠意,便也托病不朝。朋友勸孟子說,君臣之間是要講究禮貌的,現在齊王很器重先生,先生也應該恭敬齊王才是啊!孟子卻說,咦,這是什么話!天下公認為尊貴的東西無外乎爵位、年齡、道德這三項。在朝廷之上,先論爵位;在鄉村之間,先論年齡;至于輔佐君王成就大業,則應該以道德為上。他齊王怎么能夠憑借爵位而輕視我的年齡和道德呢?更何況,自古成就大業的君王都少不了不可召喚的臣子,就象商湯對待伊尹,桓公對待管仲一樣,先向他們虛心學習,然后才能夠把他們當做臣子來使用。如果齊王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就親自來找我好了……難怪孟子主張做人要“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呢,與那些溜須拍馬、見風使舵的幫閑政客和侍從文人相比,孟子這份“不召之臣”的錚錚傲骨,真有幾分“與天地同流”的“浩然正氣”呢!
??? 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這種浩然正氣,不僅使孟子敢于笑傲王侯,而且使其極具平民色彩。與時刻不忘“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孔子不同,他不僅主張:“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而且公然宣稱:“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心腹;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難怪后來當了皇帝的朱元璋聽了這話便氣得嗷嗷亂叫,差一點把孟子的牌位趕出孔廟呢!可見,“亞圣”畢竟不像“至圣”那樣溫文爾雅、老成世故,然而也許正因如此,這位愚夫子才顯得更為梗直、坦誠,并且有幾分可愛了。
??? 從理論上講,孟子的“性善論”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從實踐上講,孟子一生也沒有做過什么轟轟烈烈的事業。然而兩千多年來,當人們提起這位剛直不阿的倔老頭的時候,總不免要生出幾分敬意來。直到宋朝的宰相文天祥作了那首氣貫長虹的《正氣歌》之后,才使人意識到孟子身上的某種東西已經在我們這個民族的血液里被不知不覺地被保留下來了。所謂“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在下為河流,在上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然塞蒼冥……”
??? 《石鼓歌》云:“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崇丘軻。”如今,倘若人們到曲阜去拜謁孔子故里的時候,最好能順便到鄒縣去看一看孟子的故鄉。與“三孔”相比,“三孟”的格局自然要小了許多,且少了幾分御賜的榮耀,唯獨孟林中那一片合抱粗細的松柏,郁郁蔥蔥的,顯示出無限的生機。
(轉自4月2日《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