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當時著名的“稷下學派”中,荀子可謂核心人物,他“三為祭酒”、“最為老師”,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的社會科學院院長、首席科學家。
??? 雖說自孔子之后“儒分為八”,但在中國文化史上真正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也就是孟、荀二子了。我們知道,“仁”與“禮”是孔子儒學中最重要的兩個范疇,如果說孟子用“性善論”的主張使孔子的“仁學”理論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那么荀子則用“性惡論”的主張使孔子的“禮學”思想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
??? 荀子不講寓言,不說故事,論證人性本惡,不像孟子那樣還要打一個孩子掉井之類的比方,而是直接從人的欲望出發(fā):“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故必將有師王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 ”
??? 這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孟說孟有理,荀說荀有理了。其實,嚴格分析起來,說“人性惡”同說“人性善”一樣,都沒有真正的科學道理和充分的事實依據(jù),但是荀子敢于正視人類的欲望和社會的倫理之間所不可避免的矛盾與沖突,不能不說是獨具慧眼了。黑格爾曾指出:“人們以為,當他們說人本性是善的這句話時,他們就說出了一種很偉大的思想;但是他們忘記了,當人們說人本性是惡的這句話時,是說出了一種更偉大得多的思想。 ”這不僅是因為,在私有制存在的歷史階段,人類對金錢和權力的欲望,曾經(jīng)是歷史發(fā)展借以前進的動力;而且也由于,法律、道德、藝術和宗教等人類的文明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恰恰是為了制裁、約束、凈化,乃至升華人類的罪惡欲念而建立起來的。
??? 在荀子看來,正是由于人性本惡,所以才需要后天的教化和禮法的約束。所謂學問之道,并不是要還原人的真心、恢復人的本性,而恰恰是通過“禮”的教育,使之從惡人變?yōu)樯迫耍瑥脑嫉娜俗優(yōu)槲拿鞯娜恕H绱苏f來,中華文明的確立,不僅需要孟子式的浪漫主義情懷,而且需要荀子式的現(xiàn)實主義態(tài)度:前者的功能在于積極的誘導,后者的功能在于消極的防范。從這一意義上講,孟子與荀子、“性善”與“性惡”、重“仁”與重“禮”,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兩大學派,而是在儒學內(nèi)部形成了相輔相成的補充關系。故而,梁啟雄才說:“孟子言性善,荀子言性惡;孟子重義輕利,荀子重義不輕利;孟子專法先王,荀子兼法后王;孟子專尚王道,荀子兼尚霸道;二子持義雖殊,而同為儒家宗師,初無判軒輊也。 ”
??? 然而,荀子的這套理論是好用不好說的。歷代的統(tǒng)治者,總是愛在“禮”的表面形式上罩上一層溫情脈脈的情感面紗,將其說成是人們自覺自愿的行為準則,而閉口不言其文明的外表下所隱藏著的欲望動機。因此,荀子的理論雖然被用作治世良方,但其本人卻很少受到公開的贊揚。唐代的韓愈說孟子“醇乎醇”,說荀子“大醇小疵”,顯然已有了揚孟抑荀的傾向。到了宋代,朱熹則干脆主張“不須理會荀卿,且理會孟子性善”了。因此,盡管荀子的理論與孟子的思想難分軒輊,可是在儒家那套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直至孔、孟的“道統(tǒng)”譜系中,并沒有荀子的一席之地。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史部存目,清初理學家熊賜履著《學統(tǒng)》一書,“以孔子顏子曾子子思孟子周子二程子朱子九人為正統(tǒng),以閔子以下至明羅欽順二十三人為翼統(tǒng),以冉伯牛以下至高攀龍一百七十八人為附統(tǒng),以荀卿以下至王守仁七人為雜統(tǒng)……”這種座次的排列顯然是大大地委屈了這位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思想家,使他就象一位無冕之王一樣,失去了孔廟之中的顯赫地位。然而即便如此,反孔者卻一眼就能看出荀子在儒學中的重要作用,同時還常因不愿將矛頭直指孔子而拿出荀子來墊背。例如,維新志士譚嗣同就曾指出,兩千年來之政都是“秦政”,兩千年來之學都是“荀學”?如此說來,在中國思想史上,荀子可真是一位有功不得賞,過首當罰的“冤大頭”了。也許,真正的思想家并不計較后人的評價,而只看重對歷史和文化的作用。
??? 荀子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其實已超出了儒學的范圍。在當時著名的“稷下學派”中,荀子可謂是一位核心人物,他“三為祭酒”、“最為老師”,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的社會科學院院長、首席科學家了。跳出儒學之外來看待這一問題,“禮”作為人類行為的約束機制,同“法”具有相似的社會功能。因此,像韓非、李斯等法家人物都出自荀子門下,便是不難理解的事情了。然而,“禮”與“法”畢竟又有所不同:“法”的約束是外在的、強制的,而“禮”的約束是內(nèi)在的、非強制的;法律強調(diào)的是人人平等的社會權力,禮儀強調(diào)的則是人人有差的社會等級。從荀子所追求的“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賤輕重皆有稱”的社會理想來看,他仍然只是儒家而非法家。而這種維護社會等級的道德觀念,也正是中國社會得以長期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機制。直到今天,人們在處理人際矛盾的過程中也很少依賴于法庭的裁決,而是私事靠家長,公事靠首長。只有在這種由家長和首長所構成的社會氛圍中俯仰屈伸地周旋下去,并達到一種“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才能夠使自己在與社會的協(xié)調(diào)之中求得發(fā)展。這也便是中國文化不同于西方文化的關鍵所在。因此,在人們喜歡進行中西文化比較研究的今天,便不能不想到這位在禮樂文化的締造上有過深遠影響的思想家荀子了。
(轉自4月9日《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