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據(jù)《漢書》本傳,東方朔曾先后“待詔公車”“待詔金馬門”“待詔宦者署”。待詔,據(jù)《漢書·哀帝紀》“待詔夏賀良等言赤精子之讖”顏師古注引應劭曰:“諸以材技征召,未有正官,故曰待詔。 ”“未有正官”應是指非正式在編的職官。當今,絕大多數(shù)學者受應劭這一說法的影響,又進一步提出待詔是具有候補和臨時性質(zhì)之職官的說法。我認為這一說法不能成立,應劭“待詔非正官”的說法也存有問題。
??? 第一,從“待詔”有無固定員額看。司馬彪《續(xù)漢書·百官志》注引《漢官》曰:“太史待詔三十七人……”又曰:“靈臺待詔四十一人……”楊鴻年認為,以上太史所屬待詔均有固定員額,并以此作為太史所屬待詔是正官的證據(jù)。其實,此說法無道理。《漢書·百官公卿表序》:“射聲校尉掌待詔射聲士。”應劭曰:“須詔所命而射,故曰待詔射也。”這里的“待詔”者是“射聲士”。據(jù)杜佑《通典》卷148《兵一》,漢代每校為800人,是有編制定額的。射聲校尉所屬的“射聲士”雖然有員額限制,但“射聲士”僅僅是對善射士卒的稱謂,并非官名。據(jù)《漢書·百官公卿表序》,漢代的大夫、郎等比秩官則是“無員”的。由此看來,不能以有無固定員額來證明太史所屬“待詔”為官名,當然更不能證明其是否為正官。
??? 第二,從對“除待詔”的解釋看。司馬彪《續(xù)漢書·律歷志》云:“(永元)二年正月十二日,蒙公乘宗紺上書言:‘今月十六日月當食,而歷以二月。’至期如紺言。太史令巡上紺有益官用,除待詔。 ”《漢書·景帝紀》注引如淳曰:“凡言除者,除故官就新官也。 ”楊鴻年也認為,“‘除’字乃是漢世任命官吏的用語”。據(jù)此,楊氏認為“待詔”可以被“除”,它就應該是正官。其實,此說法也欠妥。《史記·田叔列傳》末補褚先生曰:“任安……后為亭長。邑中人民俱出獵,任安常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當壯劇易處,眾人皆喜,曰:‘無傷也,任少卿分別平,有智略。’明日復合會,會者數(shù)百人。任少卿曰:‘某子甲何為不來乎? ’諸人皆怪其見之疾也。其后除為三老,舉為親民,出為三百石長,治民。 ”對此處之“三老”,后人多有解釋。元初方回《續(xù)古今考》卷十二“縣三老”中就指出了“三老”與有秩、游徼的區(qū)別:“鄉(xiāng)有三老,三老在佐史、有秩上者,以德齒表率其鄉(xiāng),非吏也。”近人嚴耕望又明確指出,漢代三老“有位無祿”,與正式在編的嗇夫、游徼、亭長等,性質(zhì)“絕殊”。安作璋、熊鐵基著《秦漢官制史稿》也說:“三老不是行政職務,也無俸祿。 ”以上古今學者的說法,現(xiàn)已由尹灣漢墓簡牘《集簿》《東海郡吏員簿》得到了確證。由此可見,與“除為三老”不能證明“三老”是職官名一樣,“除待詔”也不能證明“待詔”就是職官名,當然更不能證明其為正官。
??? 第三,從東方朔有“俸祿”的情況來看。《漢書·東方朔傳》:“(上)令(東方朔)待詔公車,奉祿薄,未得省見。……(東方朔對武帝)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朱儒長三尺余,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朱儒飽欲死,臣朔饑欲死。臣言可用,幸異其禮。不可用,罷之,無令但索長安米。’”據(jù)《漢書·百官公卿表序》,西漢末年“吏員自佐史至丞相,十二萬二百八十五人”。不難理解,百石以下之“佐史”包括在了“十二萬二百八十五人”之中。據(jù)顏師古注引《漢官名秩簿》的說法,“佐史月奉八斛也”。又據(jù)有學者對居延漢簡的研究,一般佐史的月俸為600錢。以此來看,《漢書》本傳言東方朔“奉祿薄”至“奉一囊粟,錢二百四
??? 十”,未達佐史秩祿的最低標準。因此,
??? 不能以東方朔的“俸祿”來證明“待詔”
??? 是職官名,當然更不能證明其為正官。
??? 第四,從終身為普通“待詔”者的情
??? 況看。經(jīng)檢索,武帝時期有名或有名有
??? 姓的“待詔”有東方朔、公孫弘、枚皋、吾
??? 丘壽王、蔡義、聊蒼(《嚴助傳》作“膠
??? 倉”)、饒、安成等八人。《漢書·藝文志》:
??? “《待詔金馬聊蒼》三篇”“《待詔臣饒心
??? 術(shù)》二十五篇”“《待詔臣安成未央術(shù)》一
??? 篇”。聊蒼、饒、安成等三人的著述或署
??? “待詔金馬”,或署“待詔臣”,說明他們
??? 三個武帝時人終身未能晉升,一直為
??? “待詔”者。《漢書·董仲舒?zhèn)鳌吩唬骸皾h武
??? 帝曰:‘……今子大夫待詔百有余人,或道世務而未濟,稽諸上古之不同,考之于今而難行,毋乃牽于文系而不得騁與?將所繇異術(shù),所聞殊方與?各悉對,著于篇,毋諱有司。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稱朕意。’”又據(jù)《漢書》本傳,吾丘壽王“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詔。詔使從中大夫董仲舒受《春秋》,高材通明。遷侍中中郎。”以此看來,吾丘壽王應屬董仲舒所率“待詔百有余人”之一。這說明董仲舒所率“待詔百有余人”,除吾丘壽王,其余絕大多數(shù)與聊蒼、饒、安成等三人的情況相似,也應是普通“待詔”。至于“太史待詔三十七人”及“靈臺待詔四十一人”中的大多數(shù),當然也是普通“待詔”,也多終身未能晉升。由此來看,“待詔”不可能是具有候補和臨時性質(zhì)的職官名。
??? 第五,從征召的基本條件看。待詔或出于上書求試,或出于大臣舉薦,最后由皇帝征召。其征召的基本條件,如應劭所說,是“材技”。在漢代人看來,有“材”主要指能通六藝群書、善作詩賦,有“技”則主要指懂數(shù)術(shù)、方技。而漢代選官,雖然也重視有“材技”者,但還是更重視有“能”者。《漢書·張敞傳》:“元帝初即位,待詔鄭朋薦敞先帝名臣,宜傅輔皇太子。上以問前將軍蕭望之,望之以為敞能吏,任治煩亂,材輕,非師傅之器。”這條史料很具有典型性。從征召的基本條件看,“待詔”也不可能是官名。
??? 綜上所說,待詔既不是官名,更不是具有候補和臨時性質(zhì)之職官。不過,由于“待詔”是由皇帝親自征召的,具有特殊性,人們自然會將其作為“官”或“吏”來看待。上引待詔“奉祿薄”“除待詔”等說法,正是這一情形的真實反映。鑒于此,說待詔是一個“非吏而得與吏比”的職位,可能更合適些。
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 李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