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俊嶺

十月三日這天，壽張一中的李姓同學從外地來訪。我在一家小酒館里設宴招待他。臨街的單間，喝酒觀景，兩相適宜。外面，飄著冷冷的秋雨。

他的頭發白了一半。去年，他的肺上長了一點東西，手術拿掉。術后吃藥，副作用讓他的臉上長了不少痘痘。“我不愿意見其他同學，就愿意見你。”同學說。“謝謝！天冷，喝點白的吧！”

老板是一位相熟的女性，我開玩笑稱她為阿慶嫂。老板建議喝青稞酒。“喝你們這里最好的青稞酒！”我說。

三兩青稞酒下肚，同學的談興激發起來。他說：“俊嶺，我這熊脾氣不行。不然，我弄個研究員不成問題!”“知道，知道，我還不知道你的本事？”“耿直。我太耿直了，與我的祖先一樣。”“你的祖先？誰呢？”“不知名，聽我爺爺說的，就是這不知名的祖先，當過博州太守。博州，就是現在的博平。當時，博州管轄著聊城、博平、武水、清平、高唐、堂邑六縣。我這祖先一生，辦過兩件耿直的事情。”“不知名，你爺爺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們老李家的族譜上寫著呢！對了，宋代周紫芝的《竹坡詩話》上也有記載。這是晚唐史事。對了，你不是文學家嗎？對這先賢的逸事，我說一說，你可以寫成一篇小說。”“你說，我聽。”“第一件耿直之事，是‘滅燭看家書’。我的祖先，有在府衙晚上加班的習慣。這天夜里，祖先收到十幾件京城寄來的文書。于是，祖先便在官家蠟燭的照明下閱讀公文。看著看著，忽然看到朝廷文書當中夾帶著一封老家寄來的書信。于是，他讓衙役取出自己家里的蠟燭，點亮。”“祖先一口氣吹熄官家的蠟燭，然后在自己家的蠟燭光里，靜靜地看著家書。老父親寫來的，內容是教導兒子做官一定要清廉。如果官俸不夠用的話，那就向家里伸手求援。家里，畢竟還有不少地呢。地里出產的糧食，吃不了，每年都可換成一些銀兩。”“看完家書，祖先的頭低下來。眼睛先是溫潤，后便有一行清淚掛

在那清瘦的臉龐上了。做官十幾年，他沒有孝敬過父親一瓶酒，一寸布。”“祖先把家書放好。衙役吹滅蠟燭，點上官家的。祖先又看起公文來。”我聽了，說：“你這祖先，也太涇渭分明了吧，也太迂腐了吧？”同學聽了，笑一笑，說：“你再聽第二件。這第二件，名為‘閉關迎使者’。”

“這天天快黑的時候，祖先來到南門巡視。正好，朝廷里的使者坐著馬車來到城外。祖先問屬吏：‘現在什么時辰了？’”

屬吏連忙說：“回太守，酉時已到。”

“酉時，就是現在的下午五點到七點。如果是夏初、秋初時節，就是即將黑天的時候。”“祖先大聲說：‘馬上關閉城門。’”

“使者到了城門外面，與祖先隔著城門說話。使者說：‘李太守，我大老遠地從京城來到這里，請開城門讓我進去歇息歇息，明天我好與你交涉公務。’”

“祖先聽了，說：‘按照法令，必須關閉城門。對朝廷法令，本太守不敢不遵！明天一早，本太守自當前來迎接。’”

“使者在城門之外，通過門的縫隙看著祖先。白色天光與墨黑夜色交會的那一刻，使者的牙齒咬得像是磨刀的聲音。”

“第二天，使者草草辦理完公事，立即返回京城。”

“一個月過去，圣旨下來：免去祖先太守一職，回籍閑住。”

“祖先回到老家之后，家務之余，督導子孫讀書。六十一歲那年，也就是除官二十年的時候，朱溫篡唐的消息傳到祖先的耳朵里。祖先苦笑一聲，說：‘我在二十年前就料到了。’”

我聽了，唏噓連聲。同學這祖先，可說是既廉又介，讓人嘆服。

看看同學的一臉滄桑，我問：“你呢？你又是怎么耿直的呢？”

同學說：“我，我為民除害，實名舉報了一個貪污受賄的官員。”

我隱約知道同學的行為，但是，此刻我不想多問了。我給同學倒滿酒，說：“老同學，為你祖先的耿直，也為你的耿直，干一杯吧！”

我們兩個，舉杯、碰杯，痛快地喝下。

外面的雨線，漸漸地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