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書峰
黃昏時刻,愜意地倚在紅木大門旁,微微瞇起雙眸似貓科動物一般伸個懶腰,看盡晚霞天際。飯食之時,再待屋內的人的輕喚,最美的紅木歲月便在此間度過。然,紅木已化為柴火,燃盡于記憶深處。
據說家中紅木大門的年紀比我還大,深紅而顏色參差不齊,蒼老得看起來有些悲涼,識得紅木之人都一眼看出此紅木為紅木中的次品。紅木向來有美觀大氣之態(tài),然此紅木大門卻不免顯得老而難看,左大門上的裂痕還不知是何時出現的。但我知道,每次從外地回來,爺爺總會抽著一口卷紙香煙倚在紅木大門上,等放學回來的我沖進他懷里,告訴他在學校發(fā)生的有趣的事。每當那時,晚霞總會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大一小,最后變成一個。
如此幸運,我的兒時光陰是在爺爺身邊度過的,一生的性格在此奠基。而同樣幸運的,我的兒時光陰是在魯西北那個偏遠村莊度過的,那兒的原始淳樸讓我至今留戀。紅木大門微微敞開,家中牲畜從不留下看門,生銹的大鎖放在高高的門檻旁,來往的熟悉與不熟悉的村里人,只要路過,累了便可以隨便在一戶人家中討要到水和農村人家特有的飯食:內酥外嫩的大餅,軟而有嚼勁的饅頭,餡兒大皮薄的菜團子等等。家中紅木大門蒼老地在雨天發(fā)出聲響,薄薄的紗窗總會在雨天透出一點點的光亮。那時,我問爺爺為何晚上總在大門口的角落里點上一盞蠟燭,爺爺只道:“為行走的路人留下一點照明的亮光,大家出來干活都不容易。”望著對面屋里同樣的亮光,一絲溫暖伴隨著我整個童年。那時我不太明白,只道世上人人如此。這些年在外面久了,發(fā)覺在那時習以為常的事情,如今卻需要在新聞媒體上大聲地呼吁與報道,甚至于一個擁抱就足以讓人哭泣。我不明白,是紅木歲月中的我們太過天真,還是我們漸漸將自己看得太重,忘了在雨天多給路上的行人留下一把傘?
如今回到曾經的地方,已無力再感嘆歲月蒼老物是人非,紅木大門消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爺爺的努力下,家里蓋上了三層高的樓房,黑色的大門白色的瓷磚,一個大鎖將人與人隔在了門外,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身邊的鄰居不再熟悉得像親人一般,記憶中的彩虹也被濃濃的煙鎖在了窗外。紅木歲月算是正式地對我說了聲再見,推著我去面對人情漸漸冷淡的事實。待我垂頭喪氣之時,卻忍不住跨過時光的門檻,挽著背已經彎了的爺爺,任黃昏拉長了兩人的影子,最后推開了記憶中的那紅木大門,觸摸著上面已然斑駁得不忍直視的痕跡。
爺爺微微側著布滿灰白頭發(fā)的頭,將蠟燭再次點燃,看著我,我知道他要說什么。沒有猶豫,我握住他的手將剩下的蠟燭放進懷里。我們在抱怨他人不愿前行一步的時候,也許更應該問自己:為什么當時我不上前一步?也許,紅木歲月永遠不會消失,因為總有一些像爺爺這樣的人,總有著美好的信念,點燃的蠟燭,敞開的大門,靜靜低吟,在歲月的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