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利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剛參加工作，工廠人事科把我分配到了木工車間。母親請車間主任喝了一頓酒，希望我能跟個技術好的師傅。車間主任說，那就跟老王吧。老王是個細木匠，在廠里很有名氣，誰家打家具，都愛請他，他做出來的家具也確實漂亮，主家都很滿意。

大凡木匠，分為粗木和細木兩大技藝。粗木匠是指修房造屋，裝梁架檀，這類活較粗糙，花工耗時長；細木匠指的是打家具，這類活要細膩，精雕細琢，來不得半點馬虎。這就是所謂的“術業有專攻”。

頭一個月，王師傅教我使鋸，第二個月使刨，再一個月使鑿。學徒的生活是乏味和苦澀的，多數人一年半載也學不到多少手藝，只能跟著師傅打打墨線，拉拉大鋸，刨刨木板什么的，當下手干點粗活。有些細活，特別是關鍵的地方，都是師傅一個人弄，你只是在旁邊看著，至于學成學不成，全憑自己的刻苦和靈性了。

老也學不到技術，我就對王師傅不滿起來，再干活時就故意磨洋工，丟三落四，以至于王師傅讓我干什么活，我就偏磨蹭著干，以此發泄對王師傅的不滿。王師傅看在眼里，也不言語，碰到需要打下手的活，寧肯自己多干點，也不支使我了。

后來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對王師傅的看法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件事情也足以讓我銘記一生。

對木匠失去興趣的我，開始了自學考試。家里只有吊在房梁上的燈泡，晚上在床上看書就挺費勁。我決定買一個臺燈，這就需要在床頭的墻上安裝一個插座。我跟王師傅請假，說是要安裝插座。他說，你會電工？我說不會，琢磨著接唄。王師傅很嚴肅地說，那不行，你不懂電，萬一出個事情，就不好了。這樣吧，星期天，我去看看，咱這木工房里的電，都是我安裝的，我比你懂。

星期天，王師傅如約來到我家。他很快在主線上引到床頭兩根支線，將插座固定在墻上，接好線，臺燈就亮了。他站在插座的正前方，前后左右邁著步子，瞅著插座說，孤零零的插座在光禿禿的墻上，太丑了，這樣吧，我刨一個比插座大一點的木板，附在插座后面，既好看又安全。

我們就到電鋸上刨木板，我被一塊木板拌了一腳，身體不由自主趴在王師傅的肩膀上，只聽他哎呀一聲，我斜眼一看，他的一根中指掉了下來。我們趕忙去了醫院，清洗，縫合，包扎，總算這根手指沒有廢了。

王師傅一個多月就不能干活了，我卻一直生活在自責之中。他畢竟是為我干活受的傷，我提出給他補償甚至給他買營養品，都被他嚴厲拒絕了。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讓我把木匠的基本工練好：“‘千日刨子萬日錛’，講的是木匠的功夫博大精深，畫線、砍削、鋸割、刨花、鑿孔、鉆孔……到了你當師傅的時候，就明白木匠的基本功是多么重要了。”

后來，我并沒有成為一名木匠師傅，而是和文字打了交道，但王師傅關于基本功的衷告，適用于任何行業。打好基礎，基本功扎實了，是干好工作的前提和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