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小萌
我記住了她,因為她臉上總掛著淺淺的笑。北方人管這模樣叫“喜興”。
誰不喜歡“喜興”啊?街里街坊的,在住宅樓密閉的電梯間相遇,在小區(qū)狹窄的馬路相逢,“冷若冰霜”的面孔,會讓你心里“拔涼拔涼”。尤其害怕“橫眉怒目”的,搞得你提心吊膽:啥時欠了這廝八百吊?
她是我們小區(qū)的園林工。我們不僅有“點頭之交”,也“天南海北”聊過幾次。幾年來,我的手機鏡頭屢屢為她留影:春天剪枝時拍過她,夏天除草時拍過她,秋天掃落葉時,拍過她;就連冬天迎接新年時,我也拍過他們如何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捆扎絹花,給蕭條的北方冬日增添一抹亮色。
我記住了他,是因為滿臉的和善;而且,他,是她的老公。兩口子四五十歲的樣子,來自東北。他還是我們小區(qū)園林班的班長,經常蹬著一輛三輪車,來回穿梭,拉這拉那,很盡職的樣子。
每天在小區(qū)里遛彎,總能看到這些園林工的身影。修剪綠植,開墾補苗,清理雜草,綠化消殺,更換草坪……一身的綠色工作服,和小區(qū)環(huán)境“渾然一色”。我們小區(qū)的樹,活得很不易:地面下面是車庫,只有約一米多的土層。但凡有樹“夭折”,得刨了,種新的;但凡有樹被大風吹歪了,得扶穩(wěn)、扶正。永遠干不完的活兒。而且,他們負責的,并不止我們這一個小區(qū)。
現在年輕一點的,都不屑于干保潔、綠化這類體力活兒了。小區(qū)的保潔員、園林工,全是五六十歲的半大老漢和半大老太。這兩口子在其中還挺顯年輕。
中秋節(jié)那天,我和閨蜜小孫坐在小區(qū)長椅上用手機互拍,忽聽背后有人叫:“姐們兒!也給我拍一張!”回頭一看,是她!孤零零地一個人在草地上拔雜草。“怎么就你自己?”她說其他人干別的去了。我用自己的手機給她拍照,她反對,要求用她的手機拍,理由很直接:“我要發(fā)給我們班長看,證明我沒偷懶……”
班長,不就是她老公么!真是“公私分明”。
當天我發(fā)了照片到朋友圈。我寫道:“你在休閑,她在干活。一群節(jié)日無休的人,維系著城市的運轉。容我多句嘴:只要不是急切需要干的活兒,是否可以留到節(jié)后?節(jié)日能休就休一下吧,辛苦了。”
寫到這兒,筆鋒一轉——
夏日有天傍晚,一鄰居動員我去社區(qū)活動站跳舞——交誼舞。看看此君苗條的小身板,就是典型的“活廣告”。恰逢那幾天俺眼睛不舒服,心煩意亂。好吧,“蹦嚓嚓”吧。
其實早知道社區(qū)活動站每晚八點都有交誼舞場。活動站的窗子沒遮擋前,我們每每遛彎路過,都探頭探腦地向里張望。但我從沒參加過。其實二十多年前咱也學過“三步四步”,當時是為了減肥。現在一把年紀,也胖成習慣了,就與交誼舞“絕緣”了。
吃過晚飯,我拉上一位女伴壯膽,去活動站跳舞。哈,你猜我看見誰了?
他,我們小區(qū)園林班的班長啊。
他顯然剛洗過澡,頭發(fā)還沒干透。最大的變化是服裝:那一身綠色的工作服不見了,換成一件帶格子的長袖T恤衫和一條筆直的西褲。T恤掖在褲子里,顯得特別干練。
在舞池,隨著音樂節(jié)拍,他一板一眼、中規(guī)中矩地跳著,臉上沒有表情;或者說,看不出表情。但是,我依然可以讀出這樣幾個詞匯:陶然,怡然,自然……我知道,此刻他正享受著音樂。
樂曲循環(huán)播放。一個曲子,一種舞步:快三、慢三、快四、慢四……快四,就是咱們熟悉的“北京平四”;還有倫巴、探戈、水兵舞。他統(tǒng)統(tǒng)會跳!
這時和我同住一棟樓的摩登四川老太走過來,熱情地邀我。我不好意思地說:“早忘了咋跳了!”摩登老太爽快地回答:“我教你!保準兒一學就會!”又指了指專心跳舞的園林班長,神神秘秘、頗為得意地告訴我:“兩年前,他剛來時什么都不會,是我教的他……”
進入“大雪”節(jié)氣了,天氣冷得“得得”的。那天看見班長拉著一車塑料布,一群工人跟著,準備給處在風口的綠植罩上防護衣。我照例打招呼;不過多了一句特殊的問候語:“最近還跳舞嗎?”
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跳!”
再問問他身后跟著的老伴:“晚上你不和他一起去跳舞嗎?”
依舊滿臉“喜興”的她,笑瞇瞇地回答:“才不!我,睡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