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俊青
自父親走后,這幾年母親像是變了一個人,說話啰嗦任性、不講道理,還特別的情緒化,一個不如意就賭氣不吃不喝,擦眼抹淚。
我們很是無奈。弟媳說:“可能是爸走后媽心里孤單,缺乏安全感,所以想讓我們多關注一些她。”
弟弟和弟媳都是老師,他們對母親既孝順又細心。平日里上班上學的走了,母親就去小公園里找那些老姊妹們打打撲克,逛逛市場,日子過得很自在。但如果我和妹妹哪一天沒打電話問候,或者有兩天沒去看她,她便埋怨我們“光知道上班,不要娘了”。最怕的就是她想家了,也不管星期禮拜,立馬就得送她回老家看看,若遂不了心愿便會“生病”,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頭暈惡心、渾身難受……母親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面對她的任性,我們也只能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哄著她,依著她,讓她開心。
春節(jié)前幾天母親就說好,初一都去她那里吃飯,還說弟弟專門給我們準備了大閘蟹。沒想到疫情暴發(fā),所有計劃都被打亂。我不知道那兩天弟弟和弟媳怎樣給大字不識的母親解釋了“冠狀病毒”的存在。當母親大年初一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她思路清晰,語氣急迫,不容置疑。她說:“這個像刺球一樣的病毒傳染很厲害,能死人。你上班一定要戴好口罩,離別人遠點。快把孩子從奶奶家接回來,村里人不在乎,很危險!”我應著母親鄭重其事的叮囑,不禁啞然失笑,這老太太知道的還挺多!掛電話的時候母親又重復一遍:“別出門啊!也別來我這!”我還隱約聽到一句很不情愿的尾音:“啥破單位啊!還上班……”
全民宅家的日子開始了,母親隨時打電話告訴我疫情的最新進展和專家的防疫建議,完全把我當成了啥都不知道的“傻”孩子。她為那些奔赴武漢的醫(yī)護擔心:“萬一她們出了啥事,家里可咋過啊!”下雨的時候,她站在沿街的窗戶前給我打電話:“對面小區(qū)門口執(zhí)勤的那倆孩子穿得太少了,下著雨還站在那里!怪心疼的。”母親又說:“盡量別出門,少給人家添麻煩”。她每天重復著叮囑,最后都不忘加一句:“我挺好的,家里啥都有,別往這兒跑!”
孩子們都在家,想來母親是不孤單的。但她平時在外面溜達習慣了,忽然整日悶在家里,我還是有些擔心。我跟母親說,若天氣不冷,等天黑時去樓下透透氣,沒事的。可母親立刻拒絕了,她說:“樓下倒是遇不到人,可我身體本來弱,吹了風萬一再感冒了,豈不是會給好多人添亂!也不能讓孩子下去——屋子這么大,咋玩不行啊!不缺吃不缺喝的,忍忍唄!”
母親的改變讓我驚奇不已。兩個多月,我只在視頻里見過母親。雖然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相隔不過幾公里的路程。
每年的清明節(jié),母親是必須要回老家的。今年因為春節(jié)我們沒回去,心里總有些牽念,所以決定清明節(jié)一起回家。母親早早收拾,日日念叨,害怕我們改變了主意。可怕什么來什么,清明前幾天,弟弟收到通知,放假期間全體老師不能出三區(qū),如有特殊情況,需報備……弟弟發(fā)愁怎么跟母親解釋。我說,趁著清明未到,還是先告訴她,有個思想準備。
我忐忑了整個晚上。我知道不能回家對母親來說意味著什么。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母親卻打來電話跟我解釋起來。她說:“清明咱先不回家了,你弟單位下了通知。他是黨員,又大小是個領導,不能帶頭犯錯誤啊。趕上這疫情沒辦法,等過段時間再說吧。”母親的通情達理讓我大感意外,我連連說好,恨不得立刻給母親一個大大的擁抱。
武漢解封,全國人民都跟著松了一口氣。雖說“警報”并沒有完全解除,但春暖花開,人們開始走出家門,適當靠近。母親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節(jié)奏。只是,不管是去市場,還是花園,她始終戴著口罩,衣袋里裝一小瓶免洗消毒液,而且絕不去人多的地方。她說:“多不容易啊!那些醫(yī)生、護士、警察,還有社區(qū)工作人員、志愿者……咱待在家里吃喝不愁,他們在外面那么危險那么辛苦,咱可得知足,把自己管好了!”
都說挫折使人成長。經(jīng)歷了這場疫情,我的母親,竟不再是那個任性的“老小孩”,而是“成長”為一個心胸豁達、通情達理且善于體諒別人的“懂事”老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