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花
金花是我家的鄰居,她是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從我記事起,她就是一個“潑婦”。
她的女兒小翠有病,她常常像是威脅似地對我們說:別惹我家小翠,要不然,我得找你們爸爸、媽媽。
她常帶小翠去城里看病。
她家的梨樹上掛滿了梨,饞得我們每天半夜做夢都流口水。
金花出去干活前,站在屋前,大聲嚷嚷:梨還沒熟呢,摘一個“瞎”一個,各家都管好自己的孩子。
我媽聽見了,立刻陰沉起臉,轉(zhuǎn)過身來就將我們劈頭蓋腦地訓一頓。把我們給氣的,想趁金花不在家,偏要砸?guī)讉€梨下來不可,但小翠坐在不遠處的墻根下,安安靜靜的,我們只好悻悻地走了。
現(xiàn)在,白梨掛滿枝頭,白中透著黃。
小翠的舅舅來了,上梯爬樹,摘了一筐又一筐,裝上三輪車進城了。晚飯時分,我家桌上擺了小半籃白梨。滿屋是吃梨的“哧溜哧溜”聲。
第二天,金花又背著小翠看病去了。賣了些東西,金花就帶小翠去看病,賣一只雞,賣幾只小兔,有時她還能摸蝦抓泥鰍,也拿到城里賣。她常常賣的是菜。
她每天從田里回來就扎到菜地里忙活。她的菜地里一年四季郁郁蔥蔥。萵苣、蠶豆、豌豆、黃豆、茄子、黃瓜、冬瓜、南瓜……應(yīng)有盡有。
村里的鰥夫老胡也來幫忙,老胡老婆死了幾年了。
落日的余暉灑在山巒上,將清涼送給了勞作一天的人們,老胡和金花說說笑笑,打情罵俏。
可是后來卻不見了老胡,再也沒聽見金花的歡聲笑語。
聽說他倆掰了,因為老胡勸金花不要再給翠兒治病,說是一個女孩,還是一個有病的女孩,白花錢拖累家,讓她自生自滅算了,金花聽了把老胡臭罵了一通,將他趕出了菜園。
一個炎熱的中午,爸爸媽媽割完稻后都去休息了。
玩夠了游戲的我們百無聊賴,10歲的弟弟說:“姐姐,我們拉板車玩吧?!?/p>
門前谷場,有一輛板車,是爸爸媽媽拉糧食用的,現(xiàn)在正靜靜地停在那。
弟弟說:“姐姐,把板車拉到水庫旁邊的高坡上,然后往下沖,肯定好玩。”
水庫在村子東頭,一汪好水,村子里洗菜、洗衣、夏天游泳的去處。
我把車拉到位于水庫旁邊的高坡上。偌大的水庫現(xiàn)在也是靜靜的,只有一個人蹲在石板旁邊,無聲地揉搓著衣服,是金花。
“她會不會跟爸爸、媽媽說?”“甭搭理她!”
弟弟妹妹坐在板車上,我拉著車把,奔跑著向下俯沖……
不好!車子下滑得太快,我控制不住了!
我使勁地向上抬車把,腳使勁地向后蹬地,但車還是向前飛跑。不好,不好……“嘭”!
車子翻到水庫里……
當我模糊地有意識時,我正橫趴在水牛背上,“哇哇”地吐著水。
后來才知道,是金花救了我。
在水庫邊洗衣服的金花,一邊大聲呼喊,一邊跳到水里。弟弟妹妹只落在水庫邊,自己爬起來了,嚇得忘了哭,而我因為車子的慣性,掉到了水深處。金花不會游泳,但她還是趟進了快沒過她的深水里,用雙手努力地托起胡亂掙扎著的我,和聞訊趕來的爸爸、媽媽一起,將我救上岸。
她的腳被水下的尖石劃了一個大大的口子,血淋淋的。
金花是突然去世的,聽說是脾破裂,大量出血導致的,她只有44歲。
小翠,在金花去世前一年就嫁人了,金花一分彩禮也沒要,只要那個年輕的莊稼人在結(jié)婚當天的酒席上,當著全村人的面保證,一輩子要對小翠好。
金花已經(jīng)去世近20年了。
想起故鄉(xiāng),總是想起她,站在滿樹的梨花下,如白蝶的梨花在微風中顫顫,梨香濃郁,香飄世界,她溫柔地背著她的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