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職賢
回老家探望母親,吃過晚飯,母子倆坐在屋門前,一邊聽著四野里傳來的唧唧蟲鳴,一邊閑聊品茶。須臾,見一輪明月冉冉地升起在地平線上,隨著月上柳梢頭,蟾光如紗,罩得周遭的一切,隱隱露出朦朧的輪廊。
母親沉吟片刻,站起身,回屋拿出一個菜籃,踏著月色,緩步走入房子右側的菜園子,摘起豆角來。白天看著像小辮子的豆角,夜上儼然變成藏身于冗葉之間的小壁虎,難以辨識,母親卻如探囊取物,出手奇準,將它們一一揪出來,采摘入籃,一會兒工夫,籃子里已鋪了長長短短的一層。見母親準備轉到另一邊去摘,我忍不住溫言勸道:“娘,小心腳下打滑,明天再摘吧,現在看不清呢!”
母親呵呵一笑說:“放心,娘的腳步穩著呢!月光這么亮,誰說看不清?再說,這些豆角,我每天瞧著它們一寸接一寸地長大,時間一長,好像長在我的心里,摸黑也能找到它們。”
我分明看見,月光下的母親,腰板不再挺直,晚風悠悠,拂動她如霜的白頭。歲月不饒人,母親已然年逾花甲,不過,身子骨還算硬朗,只是手腳的敏捷程度遠遜于以前。年屆暮年,母親認老不服老,每日堅持勞動,不知疲累,不教一日閑過。她常說,只有忙碌著的日子才是充實的、有意義的,這不,趁著月色正好,干點小活,而這,正是她為了兒女,任勞任怨了一輩子的縮影。
對我來說,月光下母親忙碌的身影,從小到大見多了,再熟悉不過。
我上有三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和妹妹,需要的口糧比一般家庭都多,家道維艱,為了養家糊口,母親總是天沒亮就起來干活,矯健的身影,匆匆的腳步,像移動的詩行,深深地烙在我幼小的心靈上。
彼時,鄉下還沒通電,于母親而言,融融的月色是天底下最好的照明,她喜歡就著月色干活,澆園、摘菜、洗衣服等,無活不干,習以為常。有時我們半夜醒來,透過窗戶,還能看見母親還在月光下切豬菜或捆綁柴草。
有一天,時近黃昏,母親剛干活回來,準備挑一擔糧食到三四公里外進行加工,父親以走夜路不方便為由,建議明天一早再去,實則擔心她勞累過頭,身體受不了。母親不屑地說:“走夜路怕什么?不是還有月光嗎?”對她來說,有月光的夜晚,與白天無異,于干活無礙。
當晚,直到月上中天,母親還沒有回來,父親著了急,叫我和弟弟去接一下她。走到半路,見前面有個人挑著扁擔,一陣風似的走來,沉重的腳步聲應和著扁擔的顫悠聲,如一首交響曲,遠遠地傳過來。走近一看,不是母親還有誰?我們提出幫她挑一下,母親不允,認為我們力氣不濟,挑不動,勉力為之,容易閃了腰,兀自挑著擔子,健步如飛,我們必須一溜小跑著才能跟上。我無意中一抬頭,看見皎潔的月色打在母親羸弱的肩膀上,倏地,眼圈一熱,冥冥之中,母親的背影仿佛變成了一座大山,須仰視才見。
從青壯到暮年,青絲變成白發,母親總是夜以繼日地干活,累并快樂著。
此刻,再見月光下的母親,除了感慨,更多的是感動,我知道,母親只是普天之下千千萬萬個普普通通的勞動婦女之一,然而,天下母親,哪一個不是為了家,為了子女,流盡辛勞的汗水,心中唯獨沒有自己呢?
月光下的母親,像一尊永恒的雕像,飽經歲月風霜之后,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偉岸,多年之后,注定成為兒女心中永難忘卻的紀念,并成為鄉愁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月光下的母親啊,愿您永遠安康、快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