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忠
父親是被爺爺收養的棄兒。他16歲的時候,爺爺不幸去世,不久奶奶也隨之而去,父親也就成了“孤兒”。料理完喪事后,父親毅然變賣了家產,外出闖蕩,幾年后還真的衣錦還鄉了——父親成了一個小小的包工頭,為了答謝父老鄉親,掏出20萬把老家的街道修成柏油路,得到全村人的一致夸贊。
母親和父親的結合是不被人看好的,當時父親家徒四壁,母親看中了父親的心靈手巧和聰明,果不其然,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幼年時,家里不算十分富裕,一天晚上,看完露天電影,我騎在父親肩上打著哈欠說:“要是能在家里看電影就好了。”沒過幾天,父親就買回了村里第一臺電視機。不久,因見母親做飯辛苦,父親“先斬后奏”,扛了個煤氣灶回家。母親責怪他“打腫臉充胖子”,他說:“人生在世,‘快活’二字。”
父親雖然能說會道,但終究沒什么文化,和許多父母一樣,他把希望寄托到了子女身上。每當開學時,他總是對我說:“莊稼荒一季,人荒一世,要用功讀書。”他從不跟老師打交道,但特別關注我的考試成績,考得好他喜笑顏開,考得不好他又怒又恨,總是念叨那句“一字值千金,讀書要用心”。
好在我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考上了大學。大學開學前,父親沒跟我說多少大道理,只是一臉嚴肅地說了句:“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說完這話,他的臉色又露出一絲愧意和不舍。大學期間打電話回家,父親總是叮囑我不要太過節省,要常和同學出去玩,不要小氣,還不停地問我有沒有錢。每到月初,他都會準時把生活費打到我卡上,從未遲緩。
大學畢業后,我四處求職,父親看起來比我還緊張,晚上常常自責,睡不著覺,后來我在濟南找到了一份外企工作,父親才如釋重負。逢年過節回家,父親沒有過多的言語,就是買我愛吃的菜,擺滿整整一桌。吃飯時,他語重心長地說:“好活趕不上好脾氣。”知子莫若父,那時我年輕氣盛,自恃甚高,與誰說話都有一股凌人的傲氣,得罪了多少人都不自知。父親看在眼里,對我發出善意的勸誡,好在我迷途知返,因為有了父親的叮囑,我的人事關系處理起來游刃有余。
在外拼搏,很少回家,總想快點在城市立足,把父親接到城市安享晚年,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直到姐姐打電話告知父親確診惡性腫瘤時,我才恍然想起自己已太久沒有真正地關心父親,頓時悔恨與絕望交織。當我趕回家準備帶父親去外地求醫時,父親還責怪我不該耽誤工作,要我趕緊回去。在省立醫院,父親知道了自己的病情。起初父親有些消沉,但很快便調節過來。在病房里,他不但非常樂觀,還勸病友們:“唉聲嘆氣,不如鼓起勇氣!”他身體狀況稍好時,便勸我回去上班。電話里問他病情,他總說很好很好。甚至在他頭疼得都快昏厥時,還騙我說在村里遛彎呢。
父親走了,走得很安詳,以后的日子,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壓力,我經常徹夜難眠。每當這時,腦海中會浮現出病房中的父親,他一臉的微笑,輕聲對我說:“唉聲嘆氣,不如鼓起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