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忠華

剛剛過去的初冬季節，是澆灌冬小麥的時間。那段時間，看見麥田中忙忙碌碌的老農，我想起了小時候的家鄉，想起了夜以繼日地給小麥澆水的年輕母親。

搶墑出土的麥苗翠綠清爽，在和煦的冬日里如帶春的碧玉，輕薄透明。母親手持一把鐵锨巡查水渠，父親則穿著一雙長筒的膠鞋在麥田中灌溉。

灌溉用水是從麥田北面的小河里，用柴油機器和水泵抽上來的。清清的河水在水渠里叮咚流淌，撫摸渠底的野草，野草順著水流的方向起伏。有時還會形成一個小漩渦，野草跟隨它打著旋地轉動，就像八音盒里旋轉的芭比娃娃，輕巧而又輕盈。河水繞過麥苗根部，歡快地鉆入地面裂開的縫隙里，瞬間又從裂縫里鉆出來，沿著麥壟向遠方流去。

跟隨母親澆地，白天的日子倒也有趣。不時地去橡膠水管的出水口，抬起母親放置的草筐，里面可能會有兩只青蝦，或幾條小魚、小泥鰍。我把它們放到玻璃罐頭瓶中，等澆完地帶回家。魚和泥鰍放進水缸里飼養，青蝦則被母親洗凈加鹽，掛上面糊油炸了。

油炸青蝦不只是我的最愛，也是父親的下酒菜。父親喝一口烈酒就“嘶哈”一聲，然后用筷子夾起一只青蝦，吃上半口，“吧嗒”幾下嘴，赤紅著臉一邊看著灶前忙碌的母親，一邊撫摸著我的頭，心滿意足地說：“好日子！”

我最怕晚上看護機器，柴油機不停地轟鳴著，站在它旁邊都能感覺到地面的顫動。我害怕它像青蛙那樣蹦起來，跳到我的身上。

母親在河坡較為平整的地方鋪一層干草，干草上鋪一塊布片，讓我躺在上面看護著機器睡覺，臨走時，她把大棉襖脫下來蓋在我身上。

我睡不著，眼睛盯著天上皎潔的圓月，月光如紗，將一切罩上一層“白霜”。河面上波光粼粼，似有千萬只小兔子輕快地奔跑。都說月亮里面有嫦娥仙子，還有玉兔在桂花樹下搗藥，我非常想飛到月亮里，聞一聞桂花的香味。

突然，一聲貓頭鷹的尖叫，嚇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順勢把母親的棉襖拉過來蓋在頭上，一股母親桂花膏的香味撲面而來。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了，我似乎躺在了母親的懷抱里，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醒一覺有些口渴，但是我不敢去河邊喝水，我怕有蛇從水中竄出來咬我，還怕踩到軟綿綿的癩蛤蟆，我強忍著蒙頭默不作聲。母親知道我膽小，空閑時來河坡看我，我聽到母親的腳步聲，才挪開蒙著頭的棉襖。

母親帶我到河邊喝水，她洗洗手，再撥開水面的草葉，捧起水讓我喝。我驚奇地發現，母親的手心的水里有一顆月亮，它顫巍巍地跳動著。我將這一捧月光一飲而盡，喝到最后時，感覺到了月亮是暖暖的，還有些桂花的味道。母親又捧起一顆月亮給我，直到我喝得打了個飽嗝。

我抬頭傻笑，母親甩甩手，在衣襟上擦一下，再抬起手撩一撩額頭的短發，然后又輕輕抹去了我嘴邊的水。

母親讓我休息，我躺在干草上，蓋著母親的棉襖安然入睡。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變成了母親手心里的月亮，在那里我看到了桂花樹，聞到了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