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新
那是一九七四年的冬至:那天的天空,云高寒涼;那天的鳥兒,吱喳高唱;那天的蠟梅,競相開放。沒有雪的飄蕩,沒有風的抖響,喜事又逢天作美,天空格外晴朗。就在前一天,民兵連長領著我,到公社武裝部領回了我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的《入伍通知書》,這意味著我將走向軍營,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解放軍戰士。
我一揣著大紅色的《入伍通知書》回到村里,消息早就不脛而走,很快就人盡皆知了。邀我吃餃子的父老鄉親很多。但吃飯也是講規矩的,第一頓飯還是要聽從村干部的意見。當晚,老支書安排吃餃子,由副支書、民兵連長作陪。老支書參加過淮海戰役,也是解放戰爭時的功臣,因為傷殘過重,返回了故鄉。他是有功之臣,生活待遇也好;又是村里的當家人、帶頭人;他的輩分也高,族家是我的爺爺,對村里的年青人,包括我,都特別疼愛,格外關心。從得到我被批準入伍的消息開始,他就特別高興,精心安排,要邀我吃頓餃子——這也是對村民的最高禮儀。
老支書拖著那傷殘的老腿,擺動著那只能正常行動的胳膊,講述了他艱難困苦生死離別的人生之路,自此,在我的腦海里種下了當兵扛槍保家衛國應有的家國情懷、好男兒志在四方應具備的遠大胸懷、勿忘家鄉報答父老應記心上的摯愛心懷。他的教誨,我至今記憶猶新,并讓我受益終生。老支書讓我吃的是餃子,享受到的是人生,簡單樸實的語言,句句都包涵著人生哲理。
按《入伍通知書》的規定,冬至日的第二天(12月23日)上午九時,要到平原縣委招待所集結。冬至這天是我唯一走親訪友和父老鄉們相聚辭行的時間。走出西家院,又入東鄰門,遍遍囑托語,句句切情真。在不知疲倦的忙碌中,我在與親人們告別著。
有兩個人我是必須要去探望的:全村輩分最高,長我六輩,我稱之為“老老爺爺”“老老奶奶和 “的人。他們年齡最長,老老爺爺101歲,老老奶奶103歲;他們德高望重,很受晚輩們尊重和愛戴。他們是村里的活歷史,頭腦也特別清醒,對村里的孩子們,他們也都能叫得上名字。他們記憶力也特好,春節拜年時,全村人都是先到這里磕頭請安,對應來拜年而沒能來的家庭,他們是要問明白原因的。
我坐在二老的炕沿上,老老奶奶抓著我的手,摸著我的頭,喊著我的乳名說:細皮嫩肉個子矮,“ 打仗時可要機靈點。”老老爺爺捋著白花的長胡子幫襯著說:像個兵,“ 保準行,讀過書,識得字,是個好兵料。”在兩位老人的心目中,當兵就意為著打仗——不打仗養兵干嗎?因為他們耳聞目睹和親眼所見的太多太多了。
那個冬至,是我串門拜訪人數最多、吃得餃子最多、受得教誨最多、明白的事理最多、人生收獲最多的一天。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吃了父母親給我包的豬肉大蔥白菜餡水餃,與屋子里、院子里前來送行的父老鄉親們依惜告別。帶著親人們的期望和囑托,品味著《小白楊》中的詞意和韻味,我踏上了人生的新征程。“慈祥善良親爹娘,諒解小兒去遠方;哥嫂姐妹一家人,孝敬雙老能擔當。自古忠孝難成雙,參軍鑄魂為國強;赤子自有報國志,身去疆場夢戀鄉。”
36年過去了,那個冬至日的一幕一幕,我仍然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