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利

我的奶奶，是個小腳老太太。她的善良，在當時的北街村人人都豎大拇指。

我們家就在生產隊場院的邊上，連院墻都沒有。有一年秋收，奶奶半夜聽到外面有動靜，悄悄走進場院里查看，看到后院的李二嫂正往懷里裝玉米穗。李二嫂也看到了奶奶，頓時不知所措了，氣氛瞬間變得十分尷尬，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手里拿著的幾個玉米穗，羞愧不已。奶奶走過去拿起李二嫂丟掉的玉米穗，揣進自己的懷里，故作輕松地說：“咱倆是來干一個活兒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二嫂笑了，氣氛也變得輕松了。奶奶回屋后，隔了一會，聽到外面沒有了動靜，就又躡手躡腳地來到場院，將懷中的玉米穗丟進成堆的玉米中間，又回到屋，踏實地睡去。

過了好多年，奶奶說給我聽這個事情。我說：“你為什么不檢舉揭發她呢？”奶奶說：“李二嫂的丈夫在煤礦上砸成了高位截癱，三個孩子，大的七歲，小的還不到一歲，五張嘴的日子實在艱難，大家伙兒都知道她家的難處，晚上偷拿幾個玉米，罪過又能大到哪里去？”

奶奶能夠設身處地顧及李二嫂的體面，不露聲色地緩解別人的尷尬難看，這就是對人的尊重與善良。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生產隊的場院是一個熱鬧的場所，夏天過麥，秋天忙收，春冬還有開大會。那時候人來了沒有帶水的，都是走到哪里喝到哪里。在地里，河溝里的水就是天然的礦泉水；在場院里，誰渴了就到我家，揭開水缸蓋，抄起水瓢，咕咚咕咚一陣猛灌，嘴一抿，繼續在場院里忙剛才的事情。每次天黑透的時候，我家的水缸都是見底的。

居住在老城里的人，吃水要到北門外的甜水井去挑。每當夜深人靜，我奶奶就拎著一個水桶，一趟一趟往返于家和北門外的水井邊，待水缸里蓄滿了水，天也就快亮了。生產隊的鐘聲敲響，社員們在場院里熱鬧起來的時候，滿缸的水清冽冽散發著甘甜。

奶奶從來不會知道，她不經意間內心深處的善良，對別人來說是多么具有意義的善意，盡管那些社員未必知道夜晚的腳步聲，甚至在拿起水瓢的那一刻，未必想過這水是一個小腳老太太一桶一桶兩點一線一公里外拎回來的。

善良的人都不會吃虧，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愛她。奶奶去世時，生產隊的所有人都集中在場院里，也就是我們家的門前，含淚送別這位小腳老太太最后一程。善良的人始終將一顆真心慷慨給予，而不是對你一味索取。他們讓人產生長久的信賴，同樣也會讓你甘愿真心相付。善良像根植于人間的種子，凡是它存在的地方，能夠驅趕寒冷，橫掃陰霾。遇見善良，人們就會變得溫柔，世間便會充滿明媚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