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城南師院的旁邊有條熱鬧的商業街,街北有一家女裝店,店名叫“只記花開不記年”。
我那天偶爾路過,看到這店名有趣,便進去了。店里有兩個女子,模樣相仿,風格卻有天壤之別。一個女子沉靜安穩,衣著素雅,坐在靠窗的位置畫畫,有顧客來了也視而不見,只是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她看起來年長一些;另一個則青春洋溢,衣著夸張可愛,哼著歌,擺弄著衣服,顧客來了,話匣子就打開了,熱情地忙前忙后。
我買了一件裙子后,不免和青春洋溢的女孩兒多聊了一會兒。她說喜歡我這個姐姐,和我說話很投機,初次見面,要送我一件禮物。
她走到沉靜安穩的女子身邊,撒了個嬌,討了一幅水墨畫送給了我。沉靜女子笑著說:“畫得不好。”
她們長得如此相像,原以為是姐妹,后來才知道竟是母女。
那次去她們店,因突然有事回來得匆忙,把衣服的號拿錯了。事后我發微信給女孩兒,女孩兒回說:“姐,麻煩你跑一趟吧。我這兩天不在店里,學校有活動。我媽媽在店里,你去找她換吧。”
女孩兒告訴我,她在旁邊的師院讀書,大四了,別人都找學校實習了,可她不想去教書。她覺得賣衣服好玩。她最大的興趣就是衣服。
我終于忍不住,問她:“你的媽媽真是年輕,生活很幸福吧?”
沒想到她不說媽媽的生活,卻先說起媽媽的理想。
她說:“媽媽一直喜歡畫畫,最大的夢想就是等我20歲后,她退出江湖,安安靜靜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如今,我已經21歲了,該讓媽媽去實現理想了。”
她媽媽本來是要把店關了的,可是她不舍得,硬是說服了媽媽。畢竟這店這么多年了,比她的年紀還大一點,她是在店里長大的。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樣翻天覆地的改變,媽媽的服裝店始終是像店名那般——只記花開不記年。
她知道,媽媽其實比她更舍不得。多少年過去了,媽媽始終沒有帶她離開,是因為媽媽心里還放不下那個人。那是媽媽的青春,是媽媽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那個人是她的老校友,二十多前年也在師院里讀書,學的是繪畫。
媽媽認識他的時候才十九歲。那時候,媽媽在師院旁邊商業街一家親戚的服裝店里賣衣服。一個偶然的機會,媽媽到師院里溜達,她一身白裙,站在清水湖邊看魚兒嬉戲時,那個人正在不遠處寫生,他把白衣白裙的媽媽畫到了他的畫中。他們因此而相識了。
他去店里找媽媽,幫媽媽賣衣服。沒事時,教媽媽畫畫。
后來,天氣好的時候,他們一起騎著自行車,唱著歌,常常到距師院七八公里外的山中寫生。
日子轉眼而逝,一晃兩三年過去了。那位開服裝店的親戚要去南方發展,要把店盤出去。他拿出了這幾年做家教掙的錢,又向朋友借了些,悄悄替媽媽盤下了。
他不僅畫得一手好畫,還寫得一手好字。“只記花開不記年”這個店名就是他寫的。媽媽也不知他何時寫好,何時裝裱好的。媽媽去車站送親戚,回來的時候,他把這些驚喜作為求婚禮物,送給了媽媽。
他那時已快畢業了,在師院附近的中學里找到了教書的工作。
然而,美好的生活圖景正要徐徐展開的時候,卻戛然而止。
他,不見了,像從人間蒸發一樣。他明明昨天晚上還和媽媽一起吃了晚飯,然后像平常一樣,去學校里的畫室畫畫。而媽媽從此,再也沒見過他。
出了意外?還是……沒有一點訊息。
幾年后,有人告訴媽媽,在另一個城市見到了他,他卻挽著另一個女子的手。
媽媽當時看著兩歲多的她,只是笑笑。媽媽不相信。
那個人就是這女孩兒的爸爸。
她說,媽媽這些年生活其實不易,她的心態卻非常好。媽媽一直把這個店,把爸爸寫下的店名,把她,當成人間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