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鑫
1985年,我考上了縣里的第一中學,成為村里歷史上第一名高中生。接到錄取信息后,父親喜上眉梢,走路時無論碰見誰都要給人家說一遍。那時候雖然家里窮,但臨近開學,父親還是為我籌備了一卷新鋪蓋和一袋用籠布包裹的窩窩頭。
高中生活,主要是學習、吃、穿。穿著還好,雖天天一身滿是補丁的衣褲,但同班里大部分學生穿的差不多,我站在同學群里倒不顯得那么突兀。最苦的是一日三餐,每餐只得兩個窩頭,勉強果腹,此外還要堅持勞動、學習。
高二那年,我開始瘋長個,飯量也開始蹭蹭地漲。兩個窩頭往往還沒到下一個飯點就消化殆盡,肚子餓得直咕咕叫,下課時也不敢和同學出去運動,只得趴在課桌上,保存體力。那次回家,父親說我長個了,因為褲腳就在腳踝那晃蕩著,也說我瘦了,本來應該給我多帶點糧食的,但實在拿不出。父親眼圈有些發紅,邊用那布滿老繭,咧著一道道黑口子的手用力抓著我的肩膀,邊嘆著氣。
那晚,因為饑餓,我依舊不想學習,只是趴在課桌上翻著一本武俠小說,想轉移轉移注意力。這時,門崗大爺突然來到我班教室門口,說有人找我。
來人竟然是父親!
父親見到我,咧嘴笑著,伸手把我拉到一個角落。
“知道你在學校里吃不好,看我今天給你帶了什么?”父親神秘兮兮地從衣兜里掏出一個手絹。他將手絹層層打開,竟然是兩個雞蛋。
我睜大眼問道:“哪兒來的?”
“我將大隊上的拖拉機修好了,支書送我的。你摸摸,還熱呢!快趁熱吃!”
“沒有其他事嗎?”我疑惑時,父親將兩個雞蛋塞到我的手里。
“沒有!”父親得意地笑著說;“專門來給你送雞蛋的。”說完,撩起衣襟往臉上扇著風。暗暗的月光下,父親的臉上像被人剛潑了一碗墨汁,修拖拉機弄的滿臉污泥混合著汗水,正一道道地往下淌著。
從鄉下村里到鎮上高中要20公里的路程,父親只是為了給我送這兩個雞蛋,特意跑來了一趟,來來回回騎車要40公里。雞蛋還熱著,他肯定是一下工就借了支書的自行車一刻不停地趕來的。父親的膝蓋上掛著一層泥土,肯定是天黑騎車摔跤了。我握著熱乎乎的雞蛋,眼淚盈滿了眼眶。
“爸,你肯定沒吃飯,吃一個吧。”我將一個雞蛋塞到他手里,父親執拗地又給我塞了回來。“你學習累,需要補充營養,都吃了!”他用近乎命令的語氣回著我,而后只是笑著立在那里看我吃著雞蛋。見我吃完,他跨上車:“咱村里人都說你有志氣,你一定要學出個樣來才行。”父親彎腰蹬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夜中,父親走了,那句話卻隨著風,不時地鉆進我的耳中,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
那之后,每當我因饑餓不想學習時,就會想起父親往返40公里,專門為我送來的兩個雞蛋;耳邊就會想起父親對我說的那句話:“你一定要學出個樣來才行。”我猛灌一碗白開水,低頭繼續堅持學習。一年后,我成了村里的第一名大學生。
而今,我已天命之年,父親也已走了近二十年。現在農村都已脫貧,過上了富裕日子,雞蛋更是成了家家隨處可見的食材。每次早飯碰上吃煮雞蛋,我總禁不住給妻子嘮叨父親折返40公里為我送雞蛋的事情,眼前不止一次氤氳出父親在夜色里,埋著身子蹬自行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