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暖
那年深秋,母親從田里回來,拎著一兜馬鈴薯,放在地上,輕輕抖落粘附的泥土,撫摸孩子頭一樣撫摸馬鈴薯,說了句:“秋天深了,都要收了。”
馬鈴薯塊端上桌子時,冒著熱氣,香氣四溢,大小均勻,與最后一撥摘下的豆角,黃綠相襯,惹人食欲。
母親說:“吃吧,都是地里長的,到時候就得收,收好收壞,全看力氣出了多少。”
全家人都拿起筷子,品嘗初秋第一頓新鮮的馬鈴薯。父親向來喜歡交流,他放下筷子慢慢地說:“你們說說看,為何一株馬鈴薯上,有的長得大,有的長得小?”
我們先是不說話,母親剛要開口,被父親制止。哥哥說:“世界本來就這樣,有大有小,這是世界的多樣性!”我說:“長得大的天天想著成長,長得小的心態就比較好!”父親點頭,表示贊成。他說:“不僅同一株馬鈴薯長出的果子有差別,不同株馬鈴薯之間差別也大,都是春天種下去的,有的葉大根深,有的長勢愁人。”
母親順勢插了句嘴說:“人和人也差得老大了,有的干一天不嫌累,有的一天到晚打盹想睡!”
父親說:“長得實誠點的馬鈴薯,一般都往深里扎根,露在表面上,就長不大,鉆出土外,被風一吹就綠了,吃起來麻嘴,只能扔掉。”
父親讀了五年書,做了一名煤礦工人,他喜歡看書,也喜歡寫日記,他的日記裝滿了抽屜,我們從不敢偷看,除非他樂意念給我們聽。
這天晚飯后,父親興致勃勃地念了一篇日記,那是三十年前寫的,也是秋天收獲馬鈴薯的季節。父親第一次給我們布置了一篇作文。我寫了吃馬鈴薯的收獲與感悟,父親在我作文后面,還作了點評:“做一個踏踏實實的馬鈴薯,做一株清醒的馬鈴薯,一生都做馬鈴薯,樸實無華勤奮有力。”這篇作文我現在還保存著,只是文字顏色淡去了許多。
初秋涼氣發,秋夜漸漸長。每到秋天感慨良多,卻從不曾辜負每一個秋天以及每一個季節。父親的話,一直在耳畔,從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