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臻鵬
背上書包上學以前的那段懵懂的孩提歲月,我是在爺爺奶奶家度過的。可以說,爺爺奶奶老屋所在之處,便是刻印在我血脈里的故鄉。至今,只要踏上那片土地,就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縈繞上心頭,故鄉里簡樸而單純的往事紛至沓來。
當時,尚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電燈,爺爺奶奶會點亮一盞油燈。油芯被火柴點亮的過程,令我感覺到魔法般新奇。爺爺示意我也可以嘗試著自己用火柴點亮油燈,但我笨手笨腳的,試了幾遍才能點燃火柴,還得是借助著爺爺的手臂將我抱起來,我才能夠得著高度點亮油燈。
老屋很小,爺爺奶奶說,一盞油燈就足夠照明了。我喜歡讀書,便捧著一本書去油燈下面讀。村子里天黑得早,他倆做菜也需要光亮,卻沒有那么長的線來懸掛油燈,我就在他們做菜的時候,提著一盞油燈去到小灶房里面。盡管手臂微酸,但在瓷碗互相碰撞的叮叮當當聲和柴火劈里啪啦的燃燒聲中,不一會兒,食物的香氣就完全地化解了我這酸痛感。
老屋構造簡易,容易溜進來過堂風,風力偏大時,油燈便有熄滅的可能。我找來木板,想擋住風吹向油燈,那時年幼,尚不知曉火災的預防及嚴重性,奶奶曉以利害,直接否認了我這個想法。我又找來鐵板,奶奶笑呵呵地說:“你先動手試試看。”結果銅墻鐵壁裝上之后,風確實吹不滅油燈了,但是油燈僅有的照明效果也就隨之消失了。后來,還是爺爺想辦法找來一塊玻璃,用這個材質來抵御風的侵襲,在寒夜里保證這抹亮兒能延展到屋內每一個角落。
某日,貪玩的我回家時已是黃昏,爺爺在院子里狠狠地訓斥了我,我痛哭流涕,賭氣不進房間。夜幕降臨,爺爺奶奶平日里是很早睡覺的,那晚卻一反常態。我在院子里,透過不完全透明的窗戶,看著屋內明明暗暗的油燈之下,爺爺那佝僂的影子不斷地來回踱步。我進去一探究竟,只見在油燈的照映下,爺爺的臉上泛著淚痕,我才恍悟了他對我深沉而嚴厲的感情。
那段手持油燈的日子,是和書香、飯菜、親情緊緊綁在一起的,就像纏繞在游子腳邊的炊煙,總能讓我的心靜下來,它不僅有照明功能,好像還能供我取暖似的。
前些年,我去外地的一些古鎮旅游,去尋這關于油燈的記憶,結果卻大失所望。那些油燈,貼上了網紅、顏值的標簽,雖然亮度很足,卻花里胡哨的,完全沒有了樸素老實的油燈明明滅滅的感覺。那些古鎮,被商業化氣息污染得嚴重,就連清澈的小溪旁也建造了一條酒吧街。燈紅酒綠,已經完全超出了照明的范疇,只叫人心浮躁,恨不得馬上逃離。
隨著家家戶戶裝上了方便快捷的電燈,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過油燈,爺爺奶奶也早已作古。直到過年,我回到故鄉里的老屋,終于又見到了油燈。晚上,我從抽屜里翻出還能使用的火柴,點燃。我站著點亮這油燈,不再需要爺爺的托舉。油燈芯發出細微的噼里啪啦聲,一如某些事物的拔節復蘇,慣性記憶讓我似乎嗅到了從前小灶房里清粥與菜餅的香氣。此刻,這油燈,比電燈還要溫暖。盛載著老屋的記憶,霎時全部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