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冬天,早起去上班,一推開樓道門,寒氣就撲過來。面對這個干冷的世界,再猶豫,最后也要急匆匆跳進(jìn)去的。
路兩旁的銀杏樹,干枝椏在凍得發(fā)愣的空氣里僵著,不敢觸碰,仿佛一碰就要掉下來。但它們其實是蒼勁的,蘊藏著春天的勃發(fā)、夏天的蓊郁、秋天的金黃,福氣好的話,還會越過千年,像一首首古詩詞在歲月的長河里發(fā)光發(fā)熱,就像白居易的那首詩,每到冬天都會想起,宛若感到冷時就要暖一般自然:“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火爐暖暖,新酒暖暖,和知己品畫聊詩,暢談人生快事,這是古時文人很平常的雅事。如今,這樣的閑情逸致是小資而奢侈的,尋常人內(nèi)心里固然存有這份詩意,而要緊的卻是眼前切切實實的生活。
情懷奢侈,小火爐倒是稀松平常。沒有暖氣空調(diào)的年代,冬日里,小門小戶的人家總要在屋里生起一個小爐子,燒水、做飯、烤手,一家人守著爐子,暖胃,暖身,亦暖心,寒凜凜的冬天也就悄沒生息地遠(yuǎn)走了。
不過,在過去的鄉(xiāng)村,小火爐也算是奢侈的。鄉(xiāng)下人守著一點薄田,一所庭院,家家戶戶都是地鍋做飯,柴火來自于莊稼桿、掃來的落葉、撿的樹枝,是不舍得花錢買煤球買爐子的。然而,家里的孩子一旦去鎮(zhèn)上讀了中學(xué),成了走讀生,還沒入冬,父母就會考慮著買爐子買煤球的事兒了。那時,下了晚自習(xí),回到家差不多要九點十點了,饑腸轆轆,直奔廚房,小火爐上的鍋里熱著父母留的飯菜。端下鍋,一邊烤火,一邊吃飯,飯食是簡單的,但這一刻的愜意幸福抵消了一路奔回家的黑暗和寒冷。
記憶中的小火爐還與一碗熱熱的米線有關(guān)。那是我在縣城一中復(fù)讀的那年冬天,內(nèi)心恓惶孤寂,暗沉沉的冬日更讓人寒冷難過。下午放學(xué)后,我喜歡去門口賣米線的小攤子。兩個小火爐,幾張桌子,賣米線的阿姨愛笑,讓人一見如故,溫柔親厚。只要有學(xué)生過來吃米線,她都會把一個爐子上的鍋端下來,熱情地邀你暖暖手。不大一會兒,爐子旁就圍滿了學(xué)生,甭管認(rèn)識不認(rèn)識,大家歡快地一起聊天說笑。賣米線的阿姨在另一個爐子旁笑瞇瞇地下雞湯米線,5毛錢一碗,湯隨便加,好吃實惠。
我一直記得我們在爐火邊擠擠攘攘烤火的情景,那個舊舊的紅鐵皮小爐子,一群純真年輕的笑臉。只有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空前的輕松。在爐火的暖里,我并不認(rèn)識旁邊一起烤火的人,卻也不孤寂。
張愛玲在《道路以目》中說:“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著生小火爐,扇出滾滾的白煙。我喜歡在那個煙里走過。”我亦有同樣的喜歡。兩年前,我在老君堂住的時候,早上或者傍晚去后街買菜,路過老胡同,那里的居民依舊習(xí)慣在自家院子或門口生爐子燒水,滾滾的白煙家常溫暖,親切感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