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瑞祥
曹公曰:“何以忘憂,唯有杜康。”我與杜康卻是無緣。我家的人大多不能飲酒,沾酒就是大紅臉;但是,都喜歡喝茶。年三十晚上,別人家是圍桌而座團(tuán)圓酒,我家是一壺?zé)釟怛v騰香氣氤氳的團(tuán)圓茶。
我從記事起就喝茶,到現(xiàn)在已逾七十年。小時候,每到夏天,我父親就在大門洞子里或門外那棵古槐下放一小桌,往那把黑色的紫砂壺里投上一小把茶葉,等沸水落下滾來,往茶壺里一沖,一股茉莉花茶的香味便撲面而來,尚未入口已是通身舒坦。然后,父親把洗凈了的茶盅放好,倒上一點熱水涮一涮,這大概就是茶道中講的溫杯。然后滿上一杯,再把它折到壺里,稍待片刻,就逐一往茶盅里滿上。而后,父親讓我們坐在小凳子上稍待一刻,再趁熱慢飲。三杯過后,頓覺一股熱流直抵丹田,兩腋下也汗津津的,直覺兩腋生風(fēng),暑氣頓消。我家門口正對隆興街,又是村口,不管是路過的鄉(xiāng)鄰還是從村外進(jìn)村找人問路的,我父親都招呼一聲,請人家喝杯茶。
平時,冬天的晚上,村鄰街坊,如西鄰魏夢琦、魏夢斗,南鄰馬振山等父親的老友們,會隔三差五地來找父親聊天。此時,父親會特意把我大哥、二哥捎來的“高末”拿出來,沖上一壺,幾個人,在昏黃油燈的光影里,在茶水蒸汽與茉莉花香的籠罩中,你替我滿茶,我替你續(xù)水,家常里短,談古論今,談到高興事,開懷大笑,談到傷情人,長嘆惋惜。談興正濃,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有時,老太太找上門來,才能把老頭子拉走。
茶每天伴隨著我,不論是當(dāng)工人還是干其他工作,身邊的小茶葉盒是出門必備。年輕時,主要喝花茶。因為從小養(yǎng)成了喝茉莉花茶的習(xí)慣。上世紀(jì)六十年代中期,有一次,我在茶店里看到一種花茶,形條整齊如長菱,里面沒有一點茉莉花,每公斤卻要26元。我那時一天的工資只有一元一角七分錢,那個年代一瓶茅臺酒才八元錢。然而茶蟲上腦,也就不管不顧地買了三兩好茶,帶回宿舍,用我那大茶缸子沖上,滿宿舍那個茉莉花香氣,濃重、醇厚,香而不俗,絕非平時所飲之花茶相比。我請室友們品嘗,大家齊聲稱贊,也要去買些喝喝,問我這叫什么茶,多少錢?我說,這叫茉莉旗槍,26元一公斤。室友們頓時驚呼:“老天爺!小胡喝這么貴的茶葉!”再以后,請室友們拿點自己沖泡,他們說什么也不肯,說是怕喝上了癮,光買茶喝了,老婆孩子吃飯的錢沒了。
現(xiàn)在國家富強(qiáng)了,人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茶葉品種也越來越多了,我和老伴品嘗了不知多少種茶葉,什么生普熟普小青柑、水仙奇蘭大紅袍、祁紅、滇紅、黑茶茯磚老藏茶、福鼎白茶老壽眉、浙江香葉日照綠、清香濃香鐵觀音等等,看見對口味的茶就買回來,每天喝茶的時候,反到不知喝哪個好了。
也許,在潛意識里,還在尋找父親用魏家灣紅廟前的井水沖茶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