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

我在好幾篇文章中看到有人提到清少納言的《枕草子》，這本書我也讀過，書中出現次數最多的一句話是“……是很有意思的事”。作者寫了很多日常生活中的小美好小樂趣，蔭下納涼更是“叫人喜歡的事”，是“非常有意思的”。

的確，樹蔭下有涼風，有靜坐，有慢節奏的生活，怎么不叫人喜歡不叫人留戀呢？

夏日炎熱，暑氣難耐，沒有空調，又怕電扇費電，甚至停電也是常有的事，這可如何是好？幸好，我家有濃蔭，兒時的我就在梧桐樹下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酷暑。夏日濃蔭下，一家人圍坐在小小的四方餐桌旁吃面條，吃西瓜，喝綠豆湯，說說笑笑，閑散快意。

梧桐樹站在院子靠南臨近街門洞的地方，有兩三個房子摞起來那么高，幾乎可以遮住院子的一半。一片葉子就是一把蒲扇，枝葉疊加，整個樹冠就是一把大傘，好似綠色穹頂，給人巨大的籠罩感。通常，飯沒做好，我先將餐桌和凳子在樹蔭下擺好，等待的時間里讀一會兒語文書里的文章，文章讀了不止一遍，還是那么耐看。看進去就忘了額頭上的汗，汗也忘了往下流，時間仿佛停止了腳步。

開飯嘍！記憶猶新的莫過于“哧溜哧溜”吃面條的情景，一會兒一大碗，痛快下肚。先快后慢，盛一碗面湯上桌，就不那么著急了，一邊閑聊天，一邊等面湯晾涼，再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那時候，梧桐樹蔭下有走過場似的一陣一陣的涼風，有全家人的靜坐，大人們想地里的事，小孩子想學校里的事，有緩慢的時光和溫馨的生活，哪里還有什么燥熱？

再也回不去了，現在的我不在故鄉，那棵梧桐樹也早已變成了床變成了柜子化作了炊煙。房間里開著空調，二十六攝氏度，應該很愜意才對，但我越來越不自在，享受不了這種很機械很生硬很刺骨的冷。

走吧，尋一棵大樹，偷得浮生半日閑，蔭下納涼，吟詩“攜扙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竹深樹密蟲鳴處 ，時有微涼不是風”“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閑敞”……讀書，讀心儀已久的閑書，無用之書，讀一頁即可完全忘卻自我的書，比如《冬牧場》，比如《人間草木》，比如《我的世界下雪了》……發呆，望著遠處或近處的綠樹不說話，大腦空白，兀自美著，最好呆若木雞……

我在樹蔭下納涼，納的是一種情懷，這涼呀，是清雅而幽靜的。樹蔭下，時間的影子很長，看著它，無需和它賽跑，我便覺得擁有的足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