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的康清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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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含深情的西瓜》 張漢忠 繪
滕海強
我的老師康清柱已經離開 8年多了,我還時不時地想起他:回想往事的時候、忙碌中的瞬間,特別是一些特定的時刻:教師節(jié)、畢業(yè)季、生活中得意或失意的時候。
一
我的母校寧津二中是一個普通中學,康老師是我們的校長。上世紀80年代的農村高中都差不多:磚瓦教室、黃土操場;自帶的干糧咸菜和食堂大鐵鍋熬出來的玉米粥;擁擠的課桌上半桌的書墻,書墻后面的農村孩子,晚自習熄燈后的燭光照在他們的皴臉蛋上,班主任老師一遍遍心疼地催促他們回去睡覺,大通鋪上的睡夢又被起床鈴驚醒,然后是濃霧中的晨跑和著忽遠忽近的哨聲。還有,粗大的絨花樹,印象中花總是盛開著。樹杈上的大喇叭,就放那么幾首歌:《童年》《萬水千山總是情》……
唯一不同的是,我們有康老師這樣一個傳奇的校長,他把一個普通高中帶成敢和重點高中比升學率的名校;他把一群老中青教師凝聚在這窮鄉(xiāng)僻壤;他把一批批重點高中落榜的孩子送入了高等學府,成為各行各業(yè)的骨干。他的傳奇故事很多,記得高一入學第一課,是晚上,班主任講得最多的不是紀律,而是校長的各種“厲害”,其中一個就是每屆的新生入學,班主任還沒把自己班的學生認過一遍來,康校長就能全年級學生都記住。同學們將信將疑,但不久就不得不信了,教室前、食堂里、操場上,只要是和康校長走對面的學生,都能被他隨口叫上名來。
3年,很短也很長。日子快樂又緊張,艱苦又溫暖。老師把學生當孩子,掏心掏肺地教、無微不至地疼。孩子就是孩子,只覺得日子就該這樣的。當時只道是尋常。3年里,對康校長,同學們印象還是一個“嚴”,逼年輕老師剪去長頭發(fā)、換掉喇叭褲;早操沖進男宿舍,撩開睡懶覺同學的被窩;嚇得抽煙的同學遠遠地把煙頭按進褲兜,褲子燙了一個洞……零零碎碎的這些事。還有,就是絨花樹下的夜談。晚上坐在辦公室前的絨花樹下聊天是康校長的習慣,話題幾乎都是歷屆的學生,哪班的哪位學生現在如何出息了、當初在學校有什么趣聞什么的,講得眉飛色舞活靈活現,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好像那個學生就坐在前面的教室里……雖然總是這套嗑,但同學們都愛聽,都暗暗發(fā)奮成為老師故事里的人。
而我印象最深的還有一件事:高二的暑假,我留下護校,晚上在校辦會議室里守電話自習。忽然,東墻上康老師辦公室的內門開了,康校長站在里面叫我。我連忙進去,卻見辦公桌上一個熟透的大西瓜已經切好了,我心里一陣熱,直到他說了幾遍“吃吧”,我才接下遞給我的瓜……
二
5年后,我畢業(yè)回了縣城,馱了一麻袋西瓜回學校,康老師看見我,臉上笑開了花,大呼操場上的學生去把教過我的老師全叫來,就在那個辦公室里把西瓜切滿了會議桌。當時只感覺有些夸張,沒必要那么大聲地喊學生,也沒必要把西瓜切開那么多……后來,我成了家,有了孩子,認識了一些人,經歷了一些事,才漸漸咂摸出點味來。
那時已是上世紀90年代了,世界天翻地覆,日子富了,環(huán)境好了,而我那偏遠農村的母校卻漸漸褪去了光環(huán)。農村學生也要好一點的生活,老師戀愛結婚要進縣城,學校也不得不搬入了縣城,條件上去了,升學率卻下來了,普通中學終于普通了下來(后來并入了一個不錯的職業(yè)學校)。沒幾年康校長就退休了。原來的老師們也早已調走的調走,退休的退休,熟識的也沒有幾個人了。我們和母校的聯系只剩了和校長這條紐帶。不久,我也工作變動離開了老家。
三
忽然有一天得到消息,康校長病了,情況不太好。病房里,同學們圍在病床前,康校長堅持坐起來,興奮地問這問那,完全不像個病人。接著又回憶起學生們,過去和現在的種種狀況,如數家珍。我們不忍心讓他多說話,但打不住話頭。
出院后聽說康校長恢復得不錯,有一次回老家,甚至碰到他在街上騎自行車。他興奮地叫著我的名字:“怎么樣,看我身體怎么樣啊?!”那笑容是由心里漾出來的。我信了,真的相信,畢竟在他身上,什么奇跡都是可能的。
2014年初春,我忽然做了一個夢,清晰地夢見他,談笑風生,一如那次我回學校時的樣子。醒來,若有所思,又希望是胡思亂想。白天,故作平淡地邀一位要好的學兄:“抽空咱去看看康校長吧,我夢見他了……”
但接著我就接到通知,去濟南學習半年。可就在畢業(yè)典禮的前一天,接到了他去世的噩耗,一瞬間,我明白了,能讓一個中年男人不自覺淚流滿面的,絕不是一種尋常,人世間有好多這種不尋常,只是當時我們感受不到。
康校長離開我們8年多了,我還時不時地想起他,想起他,就會想到一些事情:比如責任、比如情懷、比如嚴和愛。比如要堅信人世間總有一些超出功利的東西;比如一個人可能對其他人非常重要,一定要認真地對待你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教師節(jié)又到了,謹以此文紀念康校長,并期待著這樣的校長會越來越多,像我這樣幸運的學生也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