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撰稿人朱殿封
犁耬耙耠,鋤鐮鎬锨,農具八大件,數鐮最小巧簡便——只有十幾厘米長的鐮頭(刀片)和三四十厘米長的鐮柄兩部分組成。然而,上述那7件農具干不了的農活,鐮刀做得爽。
鐮刀,閑時它靜默地趴在窗欞上,伏在土墻縫隙中,掛在墻釘上。休息時它躺在主人的筐簍里,別在主人的后腰上,臥在主人的手推車上。做工時它一改平時的沉靜,在主人手中精神抖擻,跳躍騰挪,虎虎生風。
莊稼是土地的女兒,鐮刀是莊稼的情人。土地讓莊稼將根扎進自己懷里,將它滋潤得葉綠莖青,將它撫育得籽實豐碩。鐮刀與莊稼在夏、秋季節約會,莊稼渴望見到鐮刀,渴望鐮刀與它走進一條特有的愛河,渴望享受相見時那一剎那的永恒。鐮刀情長,幫助莊稼割斷與土地母親連體的“臍帶”,幫助莊稼實現生命的價值,幫助莊稼完成生命的“涅槃”,再開始生命的輪回。
鐮刀在莊稼人手中游走四季,它最先嗅到泥土在春天的芬芳,最先感知到植物的生長,最先感受到陽光雨露的力量,最先掂量出季節的分量,最先見識到莊稼的成熟,最先傾聽到莊稼離別土地時的絕唱。
莊稼是養育鄉村的母親,它依律遵循季節成熟。芒種,麥子向鐮刀發出邀請,鐮刀嗅到了麥香,它熱血沸騰,激情奔放,迫不及待地趕來赴約。鐮刀和麥子共吟,陽光下麥子化作一道道金黃。白露、秋分,谷子彎腰,高粱吐紅,大豆結莢,玉米揣金……紛紛向鐮刀眉目傳情,鐮刀聞見了五谷飄香,它豪情滿懷,奮勇登場,好戲連臺與它們同唱,那道“彎月”在豐收歌里劃出一道道銀光。
或許,野草很不愿意遇到鐮刀。鐮刀與野草是一對世代冤家,有說不清的愛恨情仇。野草沒有固定的家,風送它,雨送它,它流落四方,在野蠻生長中經常遭遇鐮刀,使得它們常常不能善終。其實,假如沒有鐮刀,野草自生自滅反而少了一種目光認識自己,沒有鐮刀,野草也許少了一個體現自身價值的機緣。反之亦然。假如沒有野草,鐮刀少了一份拼搏,多了一份清閑,少了一份榮光,多了一份年壽。
磨石是鐮刀的“加油站”,將鐮刀“武裝到牙齒”。鐮刀與磨石親密接吻時,發出青春的有韻律的節奏。磨石吸吮掉時光強加在鐮刀身上的斑斑銹跡,撫平鐮刀勤奮勞作帶來的遍體鱗傷,使它重新煥發容光,重新嶄露鋒芒,重現那溫暖的寒光。你看,磨鐮人拇指試刃臉上泛出的微笑,是對鐮刀的由衷贊賞。
莊稼人懂得謙恭,懂得感恩。因而他們勞作時多是彎腰弓背,俯首低頭,似在表示著對土地的虔誠,這種對土地始終不渝的膜拜化入骨髓。鐮刀隨性。莊稼人創造、制作的鐮頭是弓背的,鐮柄是彎曲弓形的,它每一次接觸土地,都似在向著土地先鞠躬。
鐮刀是莊稼人的忠實伙伴。莊稼人喜愛鐮刀,將它滋養得鐮頭閃亮,鐮柄潤滑。五冬六夏,莊稼人出門下地時總是不忘隨身帶上一把鐮刀,它看上去表面冰冷,切割削減出來的卻是溫情。鐮刀也喜愛莊稼人,莊稼人往黃土地上灑了多少汗水,付出多少辛勞,投入了多少情感和生命,鐮刀都知道。鐮刀印記著鄉風鄉俗鄉愁千年鄉村。
在所有農具中,似乎沒有比鐮刀更榮光的了。1927年9月9日那個特殊的日子,“軍叫工農革命,旗號鐮刀斧頭。匡廬一帶不停留,要向瀟湘直進。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仇。秋收時節暮云愁,霹靂一聲暴動。”(毛澤東《西江月·秋收起義》)鐮刀從此凜然走進中國共產黨黨旗里。